哑火
黄啸
周日鸭老爷例牌睡到中午起床，heavy brunch后，在我电脑上拷了个文件说，帮我打印下来，妈妈。我说什么啊。她说作业，妈妈。我打下来一看八页纸的数学，头皮直发麻，这是快周日下午一点了的节奏啊，才打印作业。
该鸭子从上高中以后，周五晚上接了直接奔电影院，赶六点钟场，然后吃饭，然后回家看《爸爸去哪儿》，然后熬夜看视频看小说。周六上午睡觉，下午看电视看小说，晚上看快乐大本营，然后熬夜看视频看小说，都是不开书包的，周日中午能想起来打印作业算对得起党和人民了。不想坏了周末气氛，无数次被我咽回去的话万马奔腾此起彼伏再次集结到嗓子眼争先恐后要往外蹦。我深呼吸着把那些话的刺儿都挨个剃掉，跟小媳妇似的说，你初中周末都还做点作业的，上高中整个一个周末都玩，我不管一下也太不亲妈了吧。鸭子说，我等下回学校晚自习有3个小时呢，会做作业的，妈妈。你能管到什么呢，妈妈。我都住校了，你就算管得了这两天，也管不了其他天了，不起作用了，妈妈。我知道，不起作用了，就像我给她打印出来的八页数学作业，我瞅着基本一窍不通，那些字符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有点怀疑自己记忆中头悬梁锥刺股的高中到底毕业没有。每个人的路只有自己走，即便我吹胡子瞪眼，周末两三天分分钟训人周周不欢而散，就像鸭子说的，除了关系恶化，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谁也改变不了谁的生命曲线。我就管好我自己得了，铸铁锅小火炖上牛腩，难得冬日暖阳，上山晒太阳运动去。
公园小坡暴走三圈热气腾腾回家来，跟鸭子又和好如初，拉开阵仗set up 桌子开饭，然后送人返校。我这么快哑火，除了运动分泌多巴胺改善情绪，根本原因是鸭子虽然对我言不听计不从，句句驳斥，但是她有个句式让我很火人不起来。她每说一句混账话，后面都加一个轻起高收的阳平声叠词：妈妈。比如，不起作用的，妈妈。你能管到什么呢，妈妈。你好烦啊，妈妈。我就是很听不得这个阳平声发音的妈妈，几乎和她婴儿期叫妈妈的声音没有变化，听了多大火气都没了。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是万能治愈系，鸭子不是那种会甜言蜜语哄人高兴的混情商人士，相反，她是越是凶险向前没事拱火有事火烧连营派，毫无眼力见儿和心眼。她的阳平声“妈妈”后缀纯属习惯，绝无他意，但是起到了蜜糖调和的作用，多大火气，都给她的后缀给平息掉了。我自己说服自己，每个人自有人品爆发的节律，有人年轻时候把后半生都奋斗清楚了，然后四仰八叉懒着享受胜利成果，谁也别看不惯，好日子是人家自己苦出来的。有人前半生蹉跎懒惰贪玩到发指，后半生劳碌成癖，一直在弥补一直在忏悔，比如我。也有人一生懒惰锦衣华食生活高贵，可能前世家前辈苦干巧干余荫笼罩吧，比如某某，某某某（这个名单真长啊，泪！），就这样吧，人家吵架吵哭了都还软软地一声声叫着你妈妈，还有什么可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