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妹八子都是那种有很高段位的北京贫，尤其八子，从小有当女相声演员的潜质，八子是八哥儿的意思，不贫会憋死那种。这还是在我妈从小严厉禁止我们学说北京土话、在家必须标准普通话交流的时代背景之下，如果语言上搞活放开，八子进个德云社有富余。我比她差点，没八子那种时刻自觉娱乐大众的觉悟，但耍贫嘴也相当够用，当年小圈子里开心果责无旁贷，抖个包袱，讲个段子（不黄的啊，最烦黄段子了，霸王硬上弓那种不高级高调）手到擒来。现在不知道了，兄弟在北京混的时候，最受欢迎女生可以不卖萌，不拼爹，不索要石头，但必须要逗，一逗遮百丑。

到南方以后，尤其近年退出江湖，加上环境幽默感有限南北笑点有别，嘴皮子无处操练，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退化得厉害，不进入工作话唠状态，不被瞬间点燃，多数时候都是个自闭症患者。我现在只有一个观众鸭子，经常在她面前绘声绘色讲事，新闻啊，奇谈怪论啊，诡异经历啊，添油加醋修辞通感，把她听得满地打滚嘎嘎大笑之后质疑，真的假的啊你编的吧，鸭子有理科生的严谨，有一说一，她认为我嘴里什么事都那么好玩不可能，世界上哪儿那么多好玩事啊。我说幽默你懂不懂，北京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都能给你上节幽默课，她说幽默不幽默的，我发现你说话加事，写字也是，特别能添油加醋。我说那叫渲染，她说哪儿止渲染，你都无中生有了。

鸭子其实很多地方像八子，慵懒渴望不劳而获和有天生的幽默感，说话到点，总归南方长大，没得到北派幽默的浇灌，加上她懒，总想用最少的话最快的速度说完一件事，嘴皮子又没有机会练到那么利索，心比嘴快，结果就是讲话吞字吞事，别人常常听不明白她在说啥，只有我知道她表达有趣，观察到肉。我则相反，表达起来，说着说着就进入自动程序了，怎么好玩怎么说，天花乱坠的，如果不是新闻从业20载，“事实”二字牢牢地控制着我，我完全可以编故事当真事，很多时候人物和情节在我脑子里自我生长得厉害，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和鸭子之间，在幽默和有趣的问题上，没什么信息发出和接收的障碍，但有文理交战的问题，我写意她严谨。鸭子有时候问我个问题，我坚定地说A，原因123。鸭子就信了，过会儿她缓过味来说，你怎么知道是A，你调查过还是知道内幕？我说我猜的啊。鸭子就晕过去了。她说你能不能让我分清楚什么是事实真相，什么是主观猜测，你这样信口开河会失去我的信任的。我觉得理科生有时候就是不灵活，全人类对宇宙所知甚少，耳听不为实，谁说眼见为实了，强大的乐观的主观判断对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自己要寻找自己的答案，再宏大的宇宙命题，给出一个嘻嘻哈哈坚定不移的答案，这是担当惨淡人生的勇敢态度。也难怪鸭子错乱，北方DNA，南方水土，理科生骨子，又被妈搅和得头晕脑涨。想的太多，能说清楚的太少，在我眼来她就是一个装满了饺子的茶壶，憋一肚子话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