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瑞老太从爸妈家回来。幽幽地说，伯瑄（我爸）没意思。众问咋。答曰他说你又来啦？他应该说，你来啦。我就说，你头发全白了。瑞老太那点以牙还牙的小坏心眼逗死我了。爸从来都是这么对待我和八子的，见我们回来就说，又来了？饭吃过了吧。过几天八子又带瑞内回家，提前嘱咐爸说你来了，别说你又来了。爸说记住了。结果瑞老太一进门，爸就冲到门口对她说，你又来了！再次伤了瑞老太的玻璃心。瑞老太是家族下一代三个孩子中，长相最像我的，尤其刚生下来时候简直乱真。现在对语言细节的计较、敏感和脆弱也完全不随八子，是我的翻版。甭管什么时候我回家，只要爸说吃过饭了吧，我就说是，然后饿着。八子会贱嗖嗖说我没吃饭呢，爸给做点吧，不给做她就翻，总能稳准狠找到好吃的，因此得狗鼻子的外号。她知道永远不要在爸面前争关注度，他的眼里只有妈，要吃要喝就锝喊叫和搜索，自尊心屁毛用没有。虽然抵抗方式不一样，一个向内一个向外，但是我和八子都因此童年阴影重重，成年挫败至今，现在轮到瑞老太。

爸年轻时候外表抱歉，矮脚虎足球运动员那种结实，加上复杂的出身和阅历，弄到40岁还没女朋友，直到碰到大美女妈分到他所供职研究院，被他一举拿下，轰动全院。

爷爷是中国第一代胸外科西医，医生治不好自己的病是个魔咒，爷爷在爸4岁因冠心病过世。奶奶在银行做事，独自带大3个孩子，说起来是中国第一代Office Lady，其实是生活所迫，上世纪30年代的北平女人但凡生活有落，谁会出来洋行做事。爸和奶奶母子感情之深，两件事可以证明。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爸在北大读书，向往革命，跟随进步学生组织辍学西行延安，走到一半，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北平，离队回城，回未名湖继续学业。1948年毕业，时局混乱，书桌难平，工作难求，台湾方面向北大学子伸出橄榄枝，他得到高雄生物多样化研究所的聘书南下。爸在美丽高雄，热带雨林，生物繁盛，蓝天白云，坐如针毡，还是不放心奶奶。于是在1949年回到北京。

要不怎么说有缘不惧千里呢，这才有了认识比他小11岁的院花妈的机会。我今年过年回家还问妈，你说你怎么就被老爸给弄到手了呢？他的基因还巨强，不仅我和八子，包括家里第三代，模样性情，都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壮硕和孤僻。彻底糟蹋了我妈的纤细美貌加上性子随、和心思简明的顺应基因。妈说，当时身边狂蜂乱蝶，挑花眼了，你爸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虽然长得不好出身不好，但他最是能把我逗笑的人。懂了，笑点一致，这个太重要了。

我妈的确嫁给世界上最疼她的人了，这辈子，他的眼里只有她。虽然因为出身加上经历，“文革”没少陪他倒霉。但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在爸那儿，都别想跟妈争第一，包括我和八子。从小，我们都知道，最好吃的东西是妈的，比如一家人上街吃冷饮妈是一瓶白胖肚子瓷瓶酸奶，我和八子只有三分钱的小豆冰棍一根。炖一只鸡，翅膀鸡腿儿这些活肉，要留给妈，我和八子，傻帽美国人的待遇，吃塞牙的鸡胸脯子肉去吧。为什么我和八子现在吃东西嘴那么刁，一点点不好吃的东西都不碰，包括我家冰箱了酸奶永远堆积，永远不能少，都是小时候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妈看我和八子的历任男朋友，从来没顺眼过，总觉得对方对我们不够好，永远Say no。照着老爸疼她的高标准，让我们上哪儿找第二个老爸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