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颠覆

    从《爱丽丝》到《月满轩尼诗》再到《阴道独白》

    黄啸

    上午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童话情怀。《爱丽丝》这样的电影，从来不是我的菜，虽然有蒂姆·波顿的黑色哥特式处理，逃避的主题更加彰显，仍然不是。还有技术指标高于艺术指标的３Ｄ，视觉与故事之间，前者无论是捏在世界之王卡梅隆手中还是在鬼才蒂姆·波顿手中，都很难不功高盖主，强大技术付出当前，牺牲讲故事的耐心是必须的，所以对我来说，看完《阿凡达》可以了，就像是用过ｗｉｎｄｏｗｓ ７．０版本，再回到４．０，怎么爽得起来呢。

    蒂姆·波顿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说，我和爱丽丝都是逃避现实的人，所以他对百年爱丽丝的再次讲述，从逃婚开始，逃避格局中的生活，逃避肠胃不好的未婚夫，回到永远的梦境中去，在那个梦里，天才都是有点疯的，最好掐都掐不醒。

    比起平平淡淡的电影本身，导演蒂姆·波顿和他的“天合之作”妻子海伦娜·伯翰·卡特，以及“黄金搭档”德普之间的关系，更有话题性。说实话，海伦娜·伯翰·卡特的红皇后比安妮·海瑟薇的白皇后更具童话况味，她的怪异童声，中和了残忍、疯狂和专制的人物性格，让你始终记得身处童话世界，坏人也不过是坏孩子，可以原谅的。相比之下貌似美丽善良的白皇后双臂飘来飘去的，除了嘴唇血红，毫无性格可言。海伦娜·伯翰·卡特是那种从来不在乎扮丑的女星，最适合出演病态、消极、厌世，带着哥特味道的“垮掉的一代”。她嫁给蒂姆·波顿，也就嫁给了他的电影，两人的疯狂节律相当合拍，虽然在家庭生活中，他们因为不能接受相互的装修风格，于是买下对街的两栋房子，挖上一条地道以便来往。这样的眷属，很令人羡慕。对于蒂姆·波顿的电影来说，比妻子更重要的人是德普。时光网在蒂姆·波顿的访问记中写到，如果在海伦娜·伯翰·卡特和德普这两个人里只能选一个做搭档，波顿选择与约翰尼·德普继续合作，原因是“他没和我天天睡在一起”。我总是很高看男人之间的这种亲密合作，２０年在事业上的彼此拥有和成全，其利断金啊。从《剪刀手爱德华》、《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大鱼》到今天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蒂姆·波顿似乎从没逃脱他不快乐的童年，他比诸多执迷不悟地把自己困在不堪童年记忆中的人幸运的是，在保留黑色童真的狭窄道路上，他拥有德普和海伦娜，琴瑟相合，推波助澜，助怪为异，互为成就。

  下午

    看《爱丽丝》的当天下午，是《月满轩尼诗》的媒体场。我有个恶习，看电影时候喜欢看表，其实就是走神，但是看《月满轩尼诗》的时候，一次没有，女导演岸西营造的港式人间烟火，温暖隽永，喜感十足，隐忍执著，低调强大。

    从香港公路片《亲密》之后，岸西从编剧到编剧兼导演的转型已成定局，这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她的著名编剧作品《甜蜜蜜》、《男人四十》都由自己导的话，那将是一场怎样的香港电影历史改写啊，不能想象。

    看香港电影中煮菜吃饭的戏，最馋，就是个简单的快餐，或者蛋挞奶茶的下午茶，都能让我唾液分泌，胃肠蠕动，仅限于香港电影，爱丽丝们怎么吃我都不动心。这说明香港人生活得认真，他们尊重食物，一饭一蔬，一箪食，一瓢饮，绝对不轻慢，做得精心，吃得香甜，在我对这个人生真谛的全面领略和汲取的过程中，香港电影的功劳不小。把工作叫搵食，就是香港人的发明，生活就是饮食，然后男女，有了这个精神，就有了《天水围的日与夜》和《月满轩尼诗》这样的好电影和好电影中的好演员。越老越骚的鲍起静，以姐姐人生为自己人生的朱咪咪，连发廊的纸巾都要揩一把的李修贤李ＳＩＲ，包括贵为天皇巨星的张学友所饰卑微未敢忘善良的资深宅男，香港演员演起这类以天生喜感对抗粗砺人生的市井角色，个个手到擒来，已臻化境，生活的力量最具感染力，生活无敌。《月满轩尼诗》虽然有个很洋派的殖民地风情的影名，但它就是部道地的人间烟火电影。大都会小人物，霓虹背后的辛酸和笑馨，欲望和无奈，温暖包容，天无绝人，柳暗花明，好看。

    当然，这部片子的最大买点是复出的汤唯，汤唯的片中表演，被评为颇具隐忍之美，这是对她过去两年独特经历的最大嘉奖，还记得圣经中最美的句子吧，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汤唯的命运是此句的现实映照，她必成大器。素颜灰衣，蚀骨性感，任何规模的封杀都不能磨灭的就是人的气质，作为内地演员，一口流利的粤语，学语言这事最见真章，天分加勤奋，挡都挡不住。汤唯在影片中演一个自幼失去父母，跟舅父舅母生活，并帮他们打理五金小店的马桶西施，有一个因打架入狱的男朋友，她苦苦等着，残缺之爱，无望而饱满地占据着她的全部，所以她把自己搞得丑丑怪怪地跟张学友相亲。张学友心中有一个弃他而去的青梅竹马的张可颐，４１岁了，仍然任自己苟且在老妈的吼叫和姨妈的溺爱中。一样心中有虚妄的爱，一样善良，一个表现得倔强，一个表现得随和到随波逐流，其实是很同类的，这样两个人，一来二去，终于知道，缘来是你，那个一点也不帅的，有个八婆老妈的，会把我逗笑的人，才是命中的人。

  晚上

    终于说到晚上了，晚上又去看了话剧《阴道独白》，如此漫长而南辕北辙的一天。

    我去年底出了一本书，里面有些关于男女之情肤皮潦草的议论，一个跨界江湖大佬看了说，那里面有点女性主义的况味，你应该释放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蜻蜓点水带过，等着让人掘地三尺去发现。我当时有点面红耳赤，对我来说，只有伊娃·恩斯的惊动全球的《阴道独白》（《Ｔｈｅ Ｖａｇｉｎａ Ｍｏｎｏｌｏｇｕｅｓ》）这样颠覆得坚决磊落的作品，才可以披挂上女性主义的战衣，任何浅尝辄止欲盖弥彰首鼠两端的表达，都不配。

    《阴道独白》１９９６年由作者本人首演于纽约外百老汇，获１９９７年奥比奖最佳剧本奖。该剧至今至少已被翻译成４７种语言，在１３０个国家上演过。《阴道独白》２００４年曾在北京和上海被双双禁演。中国大陆的授权中文首演是２００９年３月薪传实验剧团在北京９个剧场的连续演出，由８０后戏剧人王翀翻译并导演。我在经过《爱丽丝》和《月满轩尼诗》的洗礼，所抵达的就是这一版。据引进者聚橙网的耿军博士介绍，把此剧引进深圳，从审批，到宣传，到演出地点的被动更换，周折很多，当然，它终于和深圳观众相遇了。它让阴道这个词，从第一声让人发窘的台词，到２小时后的耳顺接纳，内心风暴所抵达之处，非常痛快。

    ８０后导演王翀留学美国，有东西方视野，有以认知更多为快乐的心胸，他们这一代代表中国戏剧更世界化的未来。演出结束，他出来对话，面对非溢美性问诘和探讨，态度从容，平和平等，但绝不妥协，这种科学探究的态度，令人欣赏，期待七月，他能和他的新剧再来深圳。关于《阴道独白》要写的话，整版也不够，就此打住，很喜欢结尾那首诗，《我曾在那个房间》，和你分享：

  心有能力牺牲，

  阴道也一样；

  心能够原谅和修复，

  它能改变形状容纳我们，

  它能扩张让我们出去，

  阴道也一样；

  心能为我们疼痛、为我们伸展、为我们死，它流血，

  而流血是为了我们进入这个困难的奇妙的世界，

  阴道也能够；

  我曾在那个房间。

  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