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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骤冷,因为看了话剧《红玫瑰白玫瑰》,天天晚上倚着床上的大枯笋看张爱,这套书不知道看多少遍了,每次看都留下痕迹,划痕累累,像划在岁月上一样,很多段落出口成诵。汽油汀的电暖气片在旁边发出嗡嗡声,手里捧着滚的咖啡。空气是暖的,心冰凉冰凉,张爱的文字就是有这样的作用,洞彻人性无限悲凉,无底深渊,打掉你的任何人性幻想,让人看不到希望。可怕的张爱玲,她怎么可能不孤独死去呢,太刻薄了啊,刻薄到了穿越时空,覆盖时空,在男女这点事上,让后代人再也无话可说。因为她说完了,就是这些事,当代小说家们再写再说,都是纯重复,还不如她不动声色,言简意赅,外冷内冷,句句到肉,天机泄漏。
话剧《红玫瑰白玫瑰》出于张爱小说,是张氏直系作品,不过气氛好像轻快些,又游离些。可能一旦深入张爱的语境,字字珠玑,无法割舍,所以台词繁杂,追着人说,又是一个角色两人扮演,前句台词赶着后句,话密得让人些许透不过气来。无论怎么样,用张爱的话来说,“……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些苦,以后还是要爱的……”话剧到底是好的,虽然耳朵受了点累,以后还是要看的。我对话剧,对台词所代表的高级别书面语境,加上对张爱的迷恋,一定是有盲目的成分在里面,只要坐在这样的话剧剧场里,就会生出幸福感,没话说。
现在的话剧表现手法越来越举重若轻了。很简单的舞美,从头用到尾,中间一个玻璃走廊隔断,一边是白玫瑰家,一边是红玫瑰家。戏中主要角色,都是用两个演员表现,把一个人身上的两面性,甚至多面性直截了当地描绘出来。特别是辛柏青与高虎,分别扮演理性世俗的振保和率真欲望的振保,当他们同时被两个浑身上下“笼统地白”的白玫瑰拖住裤腿时,就像被老师逮到的孩子般挣扎着厌烦地逃离,逃向婴儿头脑,成熟女人身体,心是公寓房子的红玫瑰。欢爱的盛宴过后,“这回是坏女人上了当”的红玫瑰说,要把心里的房子打了重建,给振保单栋房子住。两个振保一起惊恐地张大了嘴,瞬间半身不遂,继而更加飞速地逃走,这时候理智与欲望惊人一致了,就是自己的一切来之不易,人言可畏,不能被红玫瑰这种人套住。辛柏青和高虎就像一对儿双簧演员,举止轻佻暴躁,人性对话笑中有残酷。他们时而互相掩护,一致对外,时而激烈冲突,你死我活。在理性与欲望间不断玩笑、争吵,最后世俗的杀死了率真的,振保改过自新,又变成了好人。举目四望,我们身边多少改过新人,亲手杀死身体里那个活泼泼热乎乎的一个,克勤克俭地捍卫着来之不易的家庭和营生。至于红玫瑰们,她们“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但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
百十年来,殊途同归的男人女人啊。
秦海璐所扮演的红玫瑰,没有小说中那么肉欲,更多天真可爱。当她在振保的婚礼门外,给自己穿上铠甲,拿起长矛离去的时候,再回首,已是盛年华服女子,平静如水,没有痴肥,没有怨气,没有捉襟见肘……超越了张爱小说中的女人命运。这个红玫瑰比张爱的女人们的下场多一份起码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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