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旅行/见闻 |
分类: 中东北非 |
过了好多废墟,一转弯,
眼前突然出现了好大一片红色, 仔细一看,
一道雄伟高大的红色古城墙就横亘在我面前.
我吃了一惊, 本以为巴姆古城已经被震得七零八落了,
没想到城墙还如此壮观. 这带给我两个信息,
一是巴姆古城应该比我想象中的残砖破瓦好看的多,
二是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个危险地区, 不然城墙修那么好干什么?
古城的门口立着一块石碑, 是联合国立的,
说这里是一个濒危的世界文化遗产--这可以理解,整个城市都被震成废墟了,当然可以算濒危。
按联合国的说法, 巴姆古城是世界上最大的土结构建筑,
它的历史居然可以追溯到2500年前的波斯帝国,
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时代。不知道那年头中国有没有土城,
家里有老人的可以去问问。
巴姆是个很古的古城,又一直处于危险地带,这意味着它的历史又乱又长。简而言之,来过伊朗的外国部队基本都打过它,连我们二十四史中的《元史》都记载过大元铁骑兵临巴姆城下的壮举。在巴姆不打仗的时候,它是伊朗东南部重要的商业城镇,巴姆处于丝绸之路的最南线,它往北可以通中国,往南可以通印度,所以商户们经常会来这里买卖一些丝绸香料棉布之类的产品。
从大门进去,发现古城里已经修了一条供游客参观的道路,放眼望去,发现除了修复工程用的脚手架外,整个城市呈现着一种纯净的土红色。路的两边都是高高矮矮的土墙,仔细看看,发现土墙是用黏土和麦秸做的泥砖砌起来的。这种土墙看似脆弱,其实不然,中国最古老的地面建筑,郑州商城的城墙就是用黄土做的,三千多年了,居然还立在地面上。土墙虽然不错,但人力终非自然可比,处于7级的地震震中地带,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也未必能抗过去,更不用说古老的土墙了。
也许是因为地震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城堡里居然还可以看到几个伊朗的游客,不过他们的脸上似乎也笼罩着一层废墟的神色。我挺同情他们的,他们的感觉大概就相当于中国人去参观平遥丽江或者苏州园林,结果发现那已变成了废墟,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开车的老头儿陪着我进了古城,不断的给我指一些地方看,指完了之后又不断的长吁短叹。我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忽然想到,如果我带着外国游客走进一片废墟,然后指着一片残砖败瓦告诉人家这里原来是太和殿,那里原来是乾清宫,那该有多痛苦啊。
顺着路往前走了一阵,眼前忽然一片开阔,远处有一个巨大而残破的城堡,看起来非常雄伟,几乎就像一座山一样。
我本以为城中全是废墟,没想到城堡的壮观远远超乎我的想像,不禁又惊又喜,心道我在欧洲那么久,去过的城堡不敢说多如牛毛却也差不了多少,这么有型的城堡还真没见过几个。
巴姆的城堡看起来和欧洲城堡不太一样,欧洲的城堡如果有围墙的话,外面一般是看不到城堡内的建筑的,而巴姆不同,它城内建筑比墙高,外形像座山,而且完全都是红土做的,看起来雄壮而有沧桑感。
与我的惊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头的表情,他一看到古城就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要知道3年前这个城堡还是完好无损的,现在虽然还很酷,但是看上去已经很像个大废墟了。
老头虽然表现得很痛苦,还是坚持为我带路,我们一路往城堡上爬去,原来的路已经没有了,都是人新踩出来的土坡。城堡很高,走到顶上往下一看,整个古城完整地展现在了我面前,这个城虽然已经被震得残破不堪了,但气势仍在,从四周的围墙就可以看出来它大的惊人,城堡就位于古城的中央,周围都是民房和街市。
站在城堡顶上往西北望去,可以看到一片连天的荒芜,那里就是塔利班的故乡,是本拉登同志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往南方望去,可以看到巴姆的新城。
巴姆古城应该说是世界文物史上的一个特例,它在过去的两千多年中一直在被人用不说,而且它变成古迹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一般的古城都是被毁弃,好比说长安和洛阳,也有些古城是被改造之后古为今用,好比说北京和巴黎。
而巴姆不一样,两百年前,当地老百姓好端端地突然就不住了,整体往南搬迁,建了个新城。人们虽然走了, 却又不远去, 新城就建在在古城的墙外,人们抬头就能看到城堡,他们还时时过来对古城进行保养和维护,让它不至于成为废墟。就这样,在伊朗还没有出现旅游业的时候,巴姆的老百姓就已经制造了一个世界遗产。到了上个世纪,巴姆的古城由于保存异常完好,成了伊朗旅游的金字招牌,伊朗前总统拉夫桑贾尼甚至说:任何一个伊朗人有生之年都要到巴姆去看一次。
这种当地老百姓自发地将居住城市变成古迹并加以保护的事例,我还真没听说过第二个。想像一下,如果你有一处房子,住的好好的,有房产证,无开发商,突然就不住了,跑到旁边花钱盖个新房,然后把原来的房子改造成不盈利的展览馆。你会这么做吗?更何况是你所在城市的全体居民同时都这么做,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两百年前的巴姆人这么做了,不愧是两千五百年培养出来的城市感情,果然是不同凡响。当年的北京要是也这么保护一下,那该有多好。
从城堡下来,老头带我去了城西,那里有一个筒形的建筑,也已经残破不堪,走到里面一看,原来是个坎儿井。
去过吐鲁番的人一般都知道坎儿井,那是一种沙漠地区网络化的深井,可以利用雪山融雪和降雨积水来灌溉农作物。这种井在地下盘根错节,据说吐鲁番有5000多公里的坎儿井。
不过吐鲁番的坎儿井虽长,联合国认证的正宗坎儿井却在伊朗,人家地下有274000多公里!而坎儿井的祖籍就在巴姆。
巴姆自古是穷山恶水,于是当地人为生存而迸发出来的创造力也格外强悍。他们居然在2500年前就开始在沙漠荒原的地下挖蜘蛛网,以至于到今天巴姆市区里还能看到大片的绿色,而且当地出产的椰枣号称世界最甜。
汉朝以后,坎儿井经丝绸之路传入新疆,所以“坎儿井”这个词就来自于波斯语,(维吾尔语称“坎儿孜”,波斯语称“坎纳孜”)。
坎儿井是伊朗的发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吐鲁番的坎儿井经过那么多年有所创新发展也不希奇,但是国内偏偏就有学者要说吐鲁番的坎儿井是汉地传过去的,甚至说坎儿井是从新疆传入波斯的,而他们用的证据也很强,出自《庄子.秋水篇》:“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我看到之后,恍然大悟,原来大名鼎鼎的井底之蛙住的居然是沙漠绿洲灌溉系统!
从坎儿井出来,我发现路边堆着很多泥砖。自进了古城以来就一直如丧考妣的老头儿看到那些泥砖,忽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兴奋起来,他手舞足蹈地跟我比划,大意是说这些砖是专门做的,不久就要拿去重建城堡。
看着老头儿的神采奕奕,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巴姆古城不是废墟!
巴姆不符合废墟的标准,所谓废墟,必须是荒废掉的墟,是死去而不能重建的古迹。
举个例子:圆明园。我们为什么说圆明园是废墟? 其实并不是说被毁了就是废墟, 而是因为圆明园的废墟寄托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悲情, 而且我们无法知道园内每个细节的样子, 不可能把它恢复成原样。于是我们不能在原址重建圆明园, 重建等于既抹杀了历史又破坏了文物,我们只能维持着圆明园废墟的状态。
但是巴姆不同, 它虽然看起来像个废墟, 但是实质和圆明园大相径庭. 巴姆古城寄托的是世世代代的巴姆人爱护它, 保护它的心愿, 而且人们早就详细记录下了它的每个细节. 如果说圆明园是大清王朝供人凭吊的枯骨, 那么巴姆古城就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还活着, 只是在地震中受了重伤, 他的孩子们正在拼命地抢救他.
还没有死去的古迹,如何能成废墟?
离开巴姆古城的时候,我看到一队工人正走进古迹准备施工,伊朗政府曾经宣布,城堡的修复将“不惜任何代价”。这么大的工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工,不过有巴姆人对古城发自内心的热爱,不管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巴姆古城总有从废墟里走出来的一天。
回到了巴姆汽车站,我又坐上了去起尔曼的长途车。巴姆被称做伊朗东南文明社会的最后一站,按照西方旅游界的说法,从巴姆往东任何一步都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也不再往前走,打算趁着天没黑早点回去。
我透过车窗,看着远处如山的土城,心中颇有感慨。人类和自然的共存, 现代人和古代文明之间的和谐, 文明社会和恐怖犯罪的斗争,无一不是现代社会的严肃课题,但是巴姆这个荒漠中的偏远小城,居然在人类社会还没有开始现代化的时候就为之奋斗不已,而且直到现在还在用自身的努力为世界积累着宝贵的经验。我觉得,这真值得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