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酒店

每次去绍兴，都要抽时间去距鲁迅故居不远的咸亨酒店坐坐，吃碗酒。

咸亨酒店因鲁迅的小说《孔乙己》而声名大振，但我不欢喜这个酸劲十足而又没骨气的穷秀才。在鲁迅小说中，反面人物的存在，都是有合理性的，但孔乙己苟活于乱世，其合理性是相当荒谬的。他的存在理由至今还被一部分所谓的知识分子当作护身符，那真是要命的事。

想不到，咸亨酒店居然将此人做成青铜雕塑放在店门，而且体量比真人还高一头，从营销学上分析，这是一个负面影响很大的形象代言人。

咸亨酒店建于清光绪年间（1894年），位于绍兴城内都昌坊口，由鲁迅的周氏本家堂叔周仲翔等人合伙开设。小店双间门面，坐南朝北，临街曲尺柜台，名为酒店，实为酒摊。旧时的顾客多为站着喝酒的“短衣帮”，他们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打着赤膊，挂着汗水，喝一碗老酒舒展筋骨。偶尔也有孔乙己这种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往柜台上拍个几枚铜钱，斟酒买醉。至于咸亨二字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不用我多说。

据说咸亨酒店开张才两三年工夫，因老板经营不善而歇业了。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绍兴人想起利用鲁迅这块金字招牌开发旅游业，才于1981年鲁迅诞辰100周年时恢复了酒店。谢天谢地的是，咸亨酒店还是按照旧时格局建成的，酒店为双间店面，青瓦粉墙，杉木窗棂，每次路过，都能看到沿墙根堆起的好几排老酒甏。近年来，还在门口竖了一面猎猎作响的酒旗，挂了一串醒目的大红灯笼。

其实我素不善饮，虽然绍兴是我的祖籍，那么每次造访咸亨酒店，纯粹是为了怀旧，捡拾童年的印象。那当街的曲尺形柜台，柜台边“太白遗风”的青龙牌，柜台后一层叠一层的老酒甏，天井里泻下的一缕薄雾般的青光，以及温酒的锡质串筒，还有八仙桌和长条凳，都是让我激动的底色。应该说，咸亨酒店多少保留了清末绍兴酒店的遗风雅调，浓缩了南方城乡酒文化的醇厚韵味。

但是，每次去咸亨酒店买醉怀旧，总有一点遗憾。它的经营方式总显得落伍，比如客人进得店后，先得到一个小窗口前买票，按消费预算买上一两百元，然后再到柜台前排队领取菜和酒。菜是大锅菜，盛好后摆在台面上。白斩鸡、油爆虾、白切肚子、炒螺蛳、咸菜烧竹笋等，一律用粗瓷碗盆盛来。外地游客忘不了来一碟茴香豆，尝过后会发觉不过如此。当然，酒是极佳的，无论太雕还是加饭，均醇厚到家。一碗下肚，什么波尔多、什么人头马，一边歇着吧。

门旁还有一小摊，油炸臭豆腐干，外卖兼堂吃。盆子中央堆起十几块“金砖”，兜头浇一勺辣伙，价廉物美，下酒妙品。

但是，服务员是清一色的老婆子，穿着很少有人再穿的白卡叽工作服，一个个扯大了嗓门去震荡客人的耳膜。绍兴话本来就接近宁波话，节奏强，语速快，镪铿有力，加之态度真是欠佳，直来直去，近乎呵斥，初来的客人多半是要受点小惊小吓的，不利于消化。再比如说，你若吃不完手里的票子，可以退钱，但实际操作时你又得排队。轮到你时，坐镇在账台上的老婆子一听是退钱，老大不高兴，好像是你欠了她似的，远远地将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扔出来：“下一个要什么，快点说！”

你刚才跟几个朋友吆五喝六地推杯换盏，以为自己是革命党人赵秀才，此刻马上感觉自己像孔乙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