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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感悟香道青海湖脑干出血生命脆弱送别审美观念 |
分类: 我的至爱亲朋 |
人生飘渺譬如香
写融轩女老板的故事,不期引来博友的议论。一般而言,我随手写来,大家若有兴趣打开看一眼,发点议论,我并不怎么在意。但这次,我想作点回应,因为这关乎一种审美习惯,或者往大里说,关系到长期来我们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审美立场和观念。
有博友认为,女人写多了,格局会小。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不很明白。曹雪芹的《红楼梦》写了这么多的女人,金陵十二钗都全了,加上大小丫环的话,数都数不过来,你能说他格局小吗?没有啊,他塑造了黛玉、紫鹃、惜春、尤三姐和晴雯等典型性很强的女性,为中国文学人物长廊留下了生动的形象。相反,《三国演义》,罗贯中没写了几个女性,孙权的妹妹也只寥寥几笔,一部三国可以说都是男权的天下,但文学成就不及红楼。再说现当代文学,在鲁迅的笔下,当然有孔乙已、阿Q等——那个狂人的形象是扁平化的,但被人同情最多的还是祥林嫂和《伤逝》里女主人公,她代表了一个时代知性妇女的精神困惑和命运。你能说鲁迅格局小吗?还有茅盾郁达夫,都写了不少女性,至今不灭。再说我对我影响很大的汪曾祺先生,他在新时期的名成作《大淖纪事》,里面最感人的形象就是那个小女孩子——原谅我忘记姓名了。可以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凡是对某一时期文学发展产生重要推动力的作家,都是写女性很成功的作家。
那么大家如果认同我的看法的话,就不会担忧写女性多了,会影响一个作家的格局。
有博友还据此进一步下结论:还专门喜欢看女人闺房的人也总是小男人。
第一,
好了,事情搞清楚了,那么我还要说,即使看了女性的闺房故事,就一定是小男人了?不见得,关键看你是带着怎样的眼光去看。如果你心术不正,就是没踏进她的闺房,照样会透视她的罗衾而想入非非。如果你是从社会学或文学的角度探究,哪怕看到一个裸女玉体横陈,也不会想到歪路上去。看到的,只有一种美艳风情和故事的隐秘部分。我想,之所以在审美上会出现这样的偏差,问题就出在个人的修养不够。还有长期来我们整个社会对女性的不公平和歧视,对女性的审视,总像鲁迅当年所说的那样,是阿Q式的,或者假洋鬼子式的,看到胳膊,会想到大腿。这个问题不解决,整个民族的审美水平就上不去。比如现在李安的《色·戒》得奖了,倘若在大陆放,恐怕得大动剪刀。
好了,不多讲了,再讲就有卖弄的味道了。好在也有博友提出了反驳,这说明有见识的人是大多数。
再向大家坦白一点。我之所以写这篇故事,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排解一种哀愁的情绪。昨天我又去龙华出席一个朋友的告别仪式。逝者叫刘良佑,台湾逢甲大学教授,专攻古陶瓷和香道研究。在我的博客上,有一篇文章专门写到他的,博友若有兴趣可以看看,在“雅玩”栏目里找得到。
刘教授是一个很儒雅的人,身高一米八十几,魁梧伟岸,如松柏挺拔,留美髯,束长发,目光炯炯,说一口京片子。平时喝红酒,品鉴能力很高。一大杯,轻晃几下一口而尽,连尽几杯,面不改色心不跳。抽雪茄,古巴名牌。待客的茶也是相当好的。他还能画画,新派的中国画,意境很深远。自己画的作品就挂在上海的家里。还做陶艺,仿古的一路能做出南宋官窑、湖田窑,钧瓷、哥窑也可乱真,新派的一路也做得相当不错。他写过六大卷的《中国陶瓷史》,台湾出版,我在他家里看到过。去年退休后,他与太太移居上海,在徐家汇附近有一个家,布置得相当有品味,客厅里有古典家具和雕花板,门外那个院子呢,则是根据元人园林的格局打造的。有很大的一段红豆杉,还有丑石几块、枯树几株。还有一间小房间,专门用于闻香。他是香的收藏家和研究者。闻香的经历相当神奇,我为此写过几篇文章刊发在新民晚报和东方航空等报刊上,今天的中国人,很少知道我们祖宗曾经有过香道。现在日本人倒玩得很转。
退休后的刘教授没让自己闲下来。他应我朋友之邀,到上海城市管理学院任教,专讲陶瓷及其他文物的鉴赏和修复。对他而言,决不是为了几个子儿。他将自己的一批图片,包括六大卷的《中国陶瓷史》都捐给了那个学校。然而,开学前几天,他与太太,带着几个朋友及学生去了青海,在青藏高原上玩了几天。最后一天略感不适,但还是经不住朋友的热情劝酒,喝了一点就睡下了,但不久脸色起了变化,他太太急呼,还是没能叫醒他。
医生判断可能是脑干出血.
一个鲜活的生命,六十一岁的生命,过早地离开了这片他深爱着的大陆。
我从他学生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真的惊呆了。与他一起闻香、喝酒、聊天、赏画,仿佛就在眼前。送别他的那个上午我不敢迟到,早早地去了。因为他曾是上海博物馆的特约研究员,上博方面为他安排了一个只有相当级别的干部才能享受的大厅。一个学生长歌当哭,领唱,台湾来的亲戚和学生,每人一袭黑衣,站立着。瘦小的刘师母也坚强地站立着。大厅里没有挂遗像,只陈列着一几,一椅,一案,上面放一盆素心兰,还有一个香炉,是刘教授亲手烧制的龙泉窑,荷花形状,莲蓬上停了一只水鸟,一缕青烟从鸟嘴中袅袅散出。屏风上挂一幅刘教授画的画,画面上一棵树,孤独地站在明月下。电脑也在屏风上打出两条条幅,是刘教授手书,内容从佛经中化出来,很有点看谈人生的意思。
影视看屏上反复闪回刘教授身前的影像,他在举办个人陶艺展和香道文物展,他在台湾故宫博物院鉴定古陶瓷,他在上课,他在闻香,他在东南亚的香铺购香,他与太太在青海湖骑骆驼——这也许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图像了吧。想起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消逝,我不由得淌下了泪水。我也算是历经磨难的人了,但这一次,我万分悲伤。
我与刘教授是君子之交,每次聊天,大家都十分愉快,并有相见恨晚之感。他是张大千的学生,跟我讲了不少张大千的趣事。他是一个对中国文化有贡献的人,而且还能作出更大的贡献,而老天爷没有给他更多的寿数,冷酷地召他去了。难道老天爷也想闻闻来自东南亚的棋楠香?
他才六十一岁!
他留下了许多未竟的事业。
最后,四位僧人仪式感很强地进来,围在刘教授身边,念经祈祷,为他送行。一个学生倒下了,被抬了出去。我站在他的遗体前,他的美髯依旧,长发依旧,但不能再跟我说笑了。香道,谁来继承那个庄严的仪式?
最后,他的学生给每位来宾送上一小捆线香,这是刘教授亲手做的。我曾经得到过他的馈赠,“刘家香铺”出品,纯毛工打造,外面没有买的。这一次,这一小捆,在我手心颤抖。掉了一根,一断为二。我找出一个元代的龙泉窑香炉,插上点燃。依然是那种纯净的气息,那楼青烟盘旋着上升,弥散开来,如他的笑声一般。只是,两寸长的香本来不长,此刻又燃得太快了。
为了排解这份哀伤的情绪,我写了融轩女老板的故事。其实,很多的时候,我们做这件事,目的并不在它身上。博友当理解我这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