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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于市的酸梅汤
提起酸梅汤,老人就会说:噢,北京有信远斋,上海有郑福斋。那东西真解渴,大热天来上一杯,那才叫浑身透心凉呢。
民国那会儿,徐凌霄在他的《旧都百话》中对北京的酸梅汤有过描写:“暑天之冰,以冰梅汤为最为流行,大街小巷,干鲜果铺的门口,都可以看见‘冰镇梅汤’四字的木檐横额。有的黄底黑字,甚为工致,迎风招展,好似酒家的帘子一样,使过往的热人,望梅止渴,富于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贵客雅流,有闲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厂逛逛书铺,品品骨董,考考版本,消磨长昼。天热口干,辄以信远斋的梅汤为解渴之需。”
梁实秋在客居台北几十年后还对信远斋的酸梅汤念念念不忘,他在一篇文章里写道:“信远斋铺面很小,只有两间小小门面,临街的旧式玻璃门窗,拂拭得一尘不染,门楣上一块黑漆金字匾额,铺内清洁简单,道地北平式的装修。……(信远斋)的酸梅汤的成功秘诀,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浓而酽。上口冰凉,甜酸适度,含在嘴里如品纯醪,舍不得下咽。很少人能站在那里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
上海地处江南,天更濡热,更有理由喝酸梅汤了。于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有四个北京人合伙在上海大世界西边开了一家郑福斋。老上海们回忆,那时候到大世界玩,或到东头的共舞台看京戏,站在路边喝一碗酸梅汤,也算老上海一景。老报人陈诏也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想当年,大世界旁边的郑福斋,以专售酸梅汤闻名。每当夏令,门庭若市,生意兴隆。花上一角钱喝一大杯酸梅汤,又甜又酸,带着一股桂花的清香,真沁人心脾,可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如果再买几块豌豆黄之类的北京糕点,边喝边吃,简直美极了。”
我在小时候还喝过郑福斋的酸梅汤,味道确实不错,大热天,行道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叫着,我和几个哥哥躲在树荫下喝。钱少,凑起来的角子只能买一杯,几个人轮流喝,那寒酸样如今想想也心酸,但也本俨然成了一份可贵记忆,终生难忘。在冬天,酸梅汤没了,郑福斋只卖糕点和糖果。有一种福建礼饼,百果馅,压模而成,形如月饼,但大的如锅盖,小的如烧饼,一只只叠起来,用彩丝带扎成圆锥形,是福建人馈赠亲友的上佳礼品。我吃过,味道甜而不腻,身子还算酥软。不过郑福斋的北京糕点不行,就拿月饼来说吧,干硬干硬的,扔地上也不会碎,跟杏花楼不是一个级别。
上中学时,我经常跟同学逃学,在同学家里百无聊赖时,也想到弄点吃的。有一次天大热,就用米醋加点糖,再从旁边一家冷库里讨来一块机制冰,做成酸梅汤。当时喝的时候大家乐不可支,第二天上学,都皱成一张张苦瓜脸。别问,拉稀了,一个也不能少。
我们小时候还玩过一种弄堂游戏:左脚朝前曲起,用手扳牢,右脚则金鸡独立,三五个捉队厮杀。一跷一跷冲向前去,将突前的那条腿高高翘起,重重压住对方,或用膝盖对准对方的大腿外侧猛烈撞去,撞得对方一路踉跄,最后支持不住散架。因为大腿“死穴”被猛然撞中,感觉是又痛又酸,这一致命毒招也被叫作“酸梅汤”。在我小时候,吃这种肉体酸梅汤的经历远比喝液体酸梅汤要来得多。
上世纪八十年代,酸梅汤在市面上绝迹了,为可口可乐和七喜等饮料取代。
前些天约了三五知已到静安寺附近一处饭店吃饭,看到邻桌每人前面放了一杯深红色的饮料,而且是杯身带棱的那种老式玻璃杯。我觉得奇怪,可乐有这样盛的吗?一问服务小姐,才知是酸梅汤。
有酸梅汤?我一激棱,不信今天的上海居然还能喝到这老古董级的经典冷饮。马上要了一杯,一咂嘴,果然是久违的滋味,那种熟悉的冰凉的酸甜感一下子滑入咽喉,直沁肺腑,浑身舒坦。于是大家伙每人都要了一杯来喝,喝了一口也像我一样尖叫起来。
问了服务小姐,又知道这里的酸梅汤是酒家自制的,别处没有买。
据店里的老师傅说,酸梅汤的技术依据来自是店老板上一辈传下来的独家秘方,绝对是“古法泡制”。他们从定点的供货商那里收购来上等青梅,在毒日头下暴晒数天,直至皮皱收汁,然后由加冰糖和桂花等辅料熬制乌梅汁。熬好的乌梅汁沉郁墨黑,放在缸里散发着清香,每天根据天气状况兑成一定量的酸梅汤,冰镇后出售。有些老顾客就为喝这一口来这里吃饭。有些小青年肚量大,可以豪情满怀地一口气喝四五杯。一杯饮料带动佳肴美点齐头并进,在上海也是少见的。再说,在洋饮料一统天下的餐饮场所,大隐于市的酸梅汤为中国人保留了一份难得的记忆,也为中国的饮料保存了一份可以品尝的档案。
我建议,郑福斋的酸梅汤已成为流水往事,但在恪守传统而又敢于创新的饭店里,酸梅汤则枯木逢春,梅开二度。有眼光的企业家何不开一条流水线,制成罐装、瓶装的酸梅汤,必定会在市场上大受欢迎,与可口可乐叫叫板。
大隐于市的酸梅汤,该出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