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珍,最先想到的是花。
我和文珍是在2004年秋天认识的,她是我们那届中文系硕士生里的“异类”,是武侠小说里那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出场就自带光环晃人眼的神秘人物。
长得好看,衣品又好,浑身上下透着文艺范,还是北京大学也是全国第一个文学创作专业研究生。这意味着什么呢? 就是我们要修满学分写几万字论文才能毕业,她只要写一篇小说就能拿到硕士学位了。这注定是一个要写入系史、校史乃至当代文学史的角色。她将以北大乃至中国第一个以小说获得学位的人而被载入史册。
这样的高手,一开始大家是有点敬而远之的。我跟她不知怎么就熟悉起来,最开始应该是因为花。文珍爱养花,主动承担起了宿舍公共楼道窗台的绿化工作,窗台上地上满满的都是她捯饬的花。
她属于我们这批同学里率先“富”起来的一批人,我还在靠周末当书法家教挣点零花钱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时不时发表文章拿个大奖挣点稿费奖金了。她在楼道窗台养了几盆兰花,就是那种从花盆又高又瘦的造型就看得出贵的兰花。那时我们普通同学也就在宿舍侍弄些从早市买回来的10块钱满满一盆的绿萝。
毕业后,大部分同学的联系都少了,很奇怪我和文珍还一直保持联系。她工作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是典型的上世纪50年代建筑,从楼梯扶手到窗户插销到书橱到处都是年代感。文珍办公室的桌台墙角同样处处是姿态各异的花草。后来她在北京的几处住所,从冰窖口胡同到鸟巢旁边的安翔路也都是如此。
我觉得我大概就是喜欢她那种对待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的郑重其事、不管不顾。她那种对生活的热爱和珍重,会感染到你。有时让你短暂地出离繁琐日常,和她一起沉入到都市里难得的安宁和平静中。那种热烈纯粹干净的情感,那种奋不顾身的专注和热爱,会让你感动,原来身边就有这样好的人,原来日子可以这样深情地过。
一直没有问她,是因为热爱生活,所以热爱文学。还是因为热爱文学,所以更加热爱生活。诗人贾岛说,“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杜甫也说,“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文珍对于文字的推敲、雕琢、驱遣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寻常文字被她打磨得通体透亮、温润如玉,极尽谨严内敛,而又诗情洋溢,肆意汪洋。
有时也会觉得奇妙而不可思议。比如一起去了某个地方,看过某个展览,吃过某个馆子,然后,有一天你翻开她的小说,发现里面遍布各种各样你似曾相识的人物和细节。这时你就会想,哎呀,原来当我们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不知道越过了多少山川丘壑,不知道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人物在她脑袋里排兵布阵了。
记得有一段时间文珍的微信签名档是“立身先须谨重,为文且须放荡”,这是曹丕《典论·论文》里的话,讲立身之道与文章异。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签名档是“一只很好的小猫”。
这两句话都挺适合她。文珍的小说创作里,爱情似乎就是她的世界观,透过各式各样爱情的味道,来写生活在城市里的青年人,写他们的困境,幸福和烦恼。气味是缥缈的,爱情的气味更难以捉摸,但在文珍的《十一味爱》里,却极有存在感,每一种味道都泛出一种生活的真实。
到《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文珍建构的“气味之城”在继续生长,真实的大城小爱后,是每一个普通都市青年的挣扎和追求。
又过了三年,到《柒》,笔墨格局更加成熟阔大,文字里开始有“女将军”的感觉。我很喜欢她的《夜车》,2016年冬天我和家人去漠河过年,临行前她正好发来这篇小说的微信版,于是就在她小说里提到的同一趟绿皮火车上,我读着《夜车》,一次次泪流满面。
她对于人物心绪的流动把握得那样精确,讲起故事来那样的不动声色,,一场场风暴在她笔下静默地掀起,又威严地退去,如同大海的潮水。潮水过后,沙滩上留下痕迹,看得出来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狼藉,却又真实得分毫不差。
立身先须谨重,为文且须放荡,我想文珍还想说的是,她不愿“为文而造情”,而是她确实看到了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人,看见了他们不为大多数人关心的生活、不为大多数人关切的情感,内心驱使她要将这有时丰满有时苍白有时无助有时热望的生活写下来。她四处走,四处张望,不小心遇见了更真实的他们,更真实的我们,也遇见了更真实更坦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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