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诗歌的“难度写作”刍议
(2015-03-08 07: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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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徐南铁主编《粤海风》杂志2014年第6期
诗歌的“难度写作”刍议
——从文体意识和经典意识谈开去
● [澳]庄伟杰
1.
文学中的“文体”具有三个层次的涵义:其一指文学体裁;其二指语体;其三指风格,此乃“文体”的最高和最后的范畴。可见,文体意识和文体特点是一个作家的重要品格。换句话说,作家的创作,重要的是要写出个性和这一文体的新品格来,让人一眼便能清晰地辨认出这是出自某某作家之手笔,譬如我们读鲁迅的作品,这种感觉特别明显。
当然,并非每个诗人作家都能成为文体家,因为体现在写作上,这一种高难度的写作,也是一种高标准严要求。然而,意识到和未意识到,或许会不一样,无论是对于创作抑或批评。
2.
歌德有句“经典性”的名言:“说不尽的莎士比亚。”这“说不尽”我们也许可以理解为高度个性化,或者说具有强烈的文体风格。英国作家本·琼生在莎士比亚去世七年之后,则以“赞美诗”的形式写道:“你的作品是一座无墓的丰碑,∕精湛的技艺将随着你的作品流芳百世,∕我们会满怀风趣地阅读,并给予赞美。”是的,诗人死了,但通过他“作品”的生命仍然“流芳”,只要我们阅读它、赞美它,诗人依然活着。“这首诗探讨了文学来生的悖论,可以说是一种述行,它在执行一种纪念碑化的行为。”在本·琼生看来,莎士比亚创作了“纪念碑”(monuments)式的作品。于是断言,莎士比亚“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时代!”正因为如此,古往今来所有的伟大作家都是令人“说不尽”的。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1981)一文中,曾给文学经典下了12条定义,其中不乏精辟的见地:“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永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本,我们以为我们读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我们越是觉得它们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等等。朱自清在《经典常谈》一书“序言”中写道:“经典训练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据此可以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经典重于文化与人文精神,其所传递出的是与人类普遍命运、终极关怀、人文思想等共通的精神价值。作为一种价值认同方式,经典更是民族认同的一种文化符号和标志;作为一种知识资源,经典以其深厚的文化内蕴和力量,成为凝聚民族、肯定民族身份的重要方式。
3.
浓缩的才是精华,此话不假,在今日有必要重提。有例为证:据说意象派大师庞德写了一首36行的诗,因其缺乏凝练而毁之;六个月之后又作了一首18行的诗,一年之后删改为今天见到的两行诗《地铁车站》。可见,如果写诗者欲成为大诗人,必须具备大手笔,这势必要进入诗歌写作的难度,那可能是另一种姿态,即不会轻易动笔。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2011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特朗斯特罗姆。自第一部诗集发表以来的半个多世纪里,他总共只有不足200首诗作。他夫人透露说,他写诗确实很慢。他自己则说,如果我在中国生活三年,也许会写一首诗。的确,文不在于多而在于精。难怪乎有人把他比作“炼金术士”,称他的诗作是“首首精彩,堪称奇迹”。而诺贝尔奖给他的授奖词是:“以凝练而清晰透彻的文字意象给我们提供了洞悉现实的新途径”。
4.
其实,中外诗歌史上,许多有影响力甚至堪称经典性的重要诗人,往往得益于一首诗的功劳或成就。或者说,一首诗便成就了一个诗人。暂不论长诗或史诗,就说说短诗吧,卞之琳的《断章》、鲁藜的《泥土》无非4行,徐志摩的《沙扬娜拉》5行,艾青的《我爱这土地》、海子的《九月》顶多10行,海外诗人郑愁予的《错误》、云鹤的《野生植物》皆为9行,顾城的《一代人》与庞德的《地铁车站》仅有两行,唐代王之涣的《登鹳雀楼》、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都只有四句话。他们的诗歌成就固然不是一首短诗所能证明,但能让我们牢记不忘的往往就这么一点。短而有味,虽小尤广,谈何容易?
5.
李白堪称天才诗人,其诗的文体意识即话语风格特别强烈明显,如《梦游天姥吟留别》《蜀道难》《将进酒》所表达的话语,如同“天语”。一看一读一品,便知这是出自太白之手,那是一般诗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相对而言,杜甫的话语就比较平易,个性色彩相对薄弱,其诗所表达的话语,应属“人语”。即便置身于今天,李白的“天语”也是一般人所难以企及的,杜甫的“人语”,相对容易把握和驾驭,稍有语言天分的诗人也能做到。是否可以这样说,李白是可爱多于可信,而杜甫是可信多于可爱。由此可见,诗仙李白本身还是一个天才的文体家。在这方面,两相对比,杜公就逊色不少了。
6.
最个人的声音意味着最人性的、也是最人类的声音,那是来自灵魂底部的声音,是一种情结和意绪。
最独特的声音就是最卓越的、最特别的声音,那是来自思想内部的声音,是一种智慧的转换。
最意外的声音即为最陌生的、最新奇的声音,那往往是天语是神性的声音,是一种灵悟或发现。
富有诗人气质的小说大师、诺贝尔奖得主福克纳在获奖演说中如是说:“诗人的声音不必仅仅是人的记录,它可以是一根支柱,一根栋梁,使人永垂不朽,流芳于世。”诚哉斯语!
7.
诗作为延续和发展民族或者说人类文化生命的重要方式,为了寻找到通往灵魂的出口,既要保持精神的独立,又要主动参与作为文化承担者的角色。因此,发挥诗人的自然生命与精神生命的个性应当是不拘一格,但任何个性不能被感性与自渎所淹没。个性与良知并不相悖,那是文化性格的基本部分。没有个性与良知的作品,往往缺乏独特的人文性格,缺失理想的精神向度,难以展示厚重的情思即作品的含金量。中外经典诗人作家就是最好的明证。屈原上下求索式发出的天问,太白傲然独立而飘逸的仙气,陶潜悠然采菊的返朴归真,泰戈尔徜徉于人与神之间的大爱;歌德长于哲思的卓识远见,波特莱尔感官开放的奇谲幻美,艾略特充满创造性的玄思妙想,帕斯的大智大情,黑塞的拷问现实,金斯堡的淋漓嚎叫……他们不仅仅把自我人格底色推向深微,而且其作品背后都站立着一个大写的人,都有自身人文品格的凸显。可见,一个诗人要独立自主,卓然自成风貌,只有靠作品说话,并让作品成为一种永久的生命存在而风行于世。
8.
9.
历史与美学交汇的文化大潮注定将大浪淘沙。在全球化浪潮中,承续着古典与“五四”的双重传统走向新世纪的当代华语诗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障碍和难度,难度始终是需要超越的对象,而非是追求或坚持的对象。只要在回溯与创新、累积与叠加、清醒与拓展中,强化并进入“难度”写作,重新焕发汉语诗歌应有的智光、生机和尊严将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