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诗歌哺育我们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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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哺育我们的自由”
——追思托马斯·萨拉蒙
新年前夕,斯洛文尼亚诗人托马斯·萨拉蒙(Tomaz
而此刻,我也唯有点点滴滴的回忆了。
那是在2008年,应约为《当代国际诗坛》译稿,接触到萨拉蒙的诗歌。那段时间,刚刚经历失去母亲的痛苦,心里总感到一种虚无感和恍惚感。萨拉蒙的诗歌伴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但真正走近萨拉蒙,则是在诗人北岛的介绍下,同他建立起通讯联系之后。充分意识到萨拉蒙的诗歌实力后,我又将他推荐给了中国诗人黄礼孩。2012年,礼孩决定将第七届“诗歌与人·诗人奖”授予萨拉蒙。当我将这一消息告诉萨拉蒙时,他的欣喜溢于言表:“亲爱的高兴,获知这一消息,我的心里充满自豪、感动和幸福之情。你的名字真好,你的作用就是在世上传播幸福。可惜,我一点都不懂中文,但所有中国作家都说你翻译我,翻译其他诗人,都堪称完美,有力。我怀着谦卑之心,欣然接受你们的负有盛名的奖项。托马斯是我的老朋友。我也十分珍惜欧金尼奥·安德拉德的作品。你将要翻译我的诗集,这让我的心智都感到温暖。请代我向黄礼孩先生表达我的欣喜之情和诚挚问候。”
为配合颁奖,需要翻译出版一本萨拉蒙诗选。此诗选先由礼孩以民间方式出版,然后再加以扩充,交由花城出版社正式出版。得知这一出版计划,萨拉蒙十分开心,甚至有点激动,迅速快递给我他的四本诗集,以及翻译和出版授权书。手捧着他题赠的诗集,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仿佛正透过镜片望着我,笑盈盈的样子,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哈斯所说的那种“天使般的微笑”。
于是,就在这“天使般的微笑”的注视下,几乎在京城最为闷热难耐的时刻,在大雨的悬念中和阴影下,我又一次开始翻译托马斯·萨拉蒙。而翻译是最好的阅读和深入,让我一步步了解到了萨拉蒙的人生轨迹和诗歌世界。
托马斯·萨拉蒙1941年7月4日出生于克罗地亚首府萨格勒布市,成长于科佩尔小镇。科佩尔位于亚得里亚海滨城市的里雅斯特南部,历史上曾长期属于威尼斯管辖,一度由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又回归意大利。上世纪四十年代,科佩尔小镇仅有一万五千人口,大多数居民讲意大利语,小镇当时由南斯拉夫军队管理。1954年后,归入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共和国。1960年,萨拉蒙进入卢布尔雅那大学,攻读历史和艺术史专业。他自己坦承,那时,他“是一个迷茫而纯真的年轻男子,渴望在这世上留下印记,但更主要的是,渴望自由。只是稍稍被兰波、杜甫、索福克勒斯和惠特曼所打动。确实,当一位有力的斯洛文尼亚诗人丹内·扎奇克出现在我们的研讨会上,朗诵起他的备受折磨、伤痕累累的诗篇时,一丝小小的感染爆炸了。一场大火,一道我们崇高而古老的行当的火柱,燃烧着我,诱惑着我,定义着我。相对于行当,那更是一种命运。”从此之后,萨拉蒙便踏上了诗歌之路。
1964年,他在编辑文学杂志时,因发表“出格作品”,引起当局不满,曾被关押五天。他却因此成为某种文化英雄,受到斯洛文尼亚文化界的瞩目。1965年,他获得艺术史硕士学位,并于翌年,以地下方式出版处女诗集《扑克》。人们普遍认为,这部诗集,凭借其荒诞性、游戏性,以及反叛色彩,成为战后斯洛文尼亚现代诗歌的肇始。之后,他又先后赴意大利和巴黎进修艺术史。回到卢布尔雅那后,曾担任现代美术馆馆长助理。从1969年起,他开始以环境艺术家和观念艺术家身份在南斯拉夫各地举办巡回画展。1970年夏天,他来到美国纽约参加国际画展。接着,又回到卢布尔雅那,并在美术学院讲授二十世纪艺术。一年后,应衣阿华大学国际写作中心邀请,再度来到美国,一下子待了两年。正是在那里,萨拉蒙开始广泛阅读和接触美国诗人。也正是在那里,他同衣阿华诗人合作翻译出版了两部英文版诗集《涡轮机》(1973)和《雪》(1974)。事实上,这两本诗集出版时,萨拉蒙已又一次回到卢布尔雅那,做过一些奇怪的行当:写诗的同时,翻译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阿波利奈尔、巴尔扎克和西蒙·波伏瓦,在乡村小学教过书,还当过推销员。1979年,他获得资助,得以前往墨西哥工作和生活了两年。在此期间,他始终坚持诗歌写作,不断地有新作问世。进入八十年代,他的诗歌写作节奏有所放慢,诗歌中的基调也日趋阴暗。而随着他的诗歌被译成英语、德语、波兰语等语言,他已开始为国际诗坛所瞩目。
一次又一次的出走和回归,“同其他诗人,其他世界,和其他传统相遇”,极大地丰富了萨拉蒙的阅历和视野。他也因此渐渐成为一个具有宇宙意识和全球目光的诗人。
在介绍东欧文学时,我曾说过:“影响和交融,是东欧文学的两个关键词。”萨拉蒙无疑是个东欧诗人,而且是个典型的东欧诗人。同时,他又是个世界性的诗人。不难看出,影响和交融,也是他人生履历和诗歌写作的两个关键词。在评析萨拉蒙诗歌时,罗伯特·哈斯认为,兰波,洛特雷阿蒙,惠特曼,赫列博尼科夫,德国表现主义,法国超现实主义,俄国未来主义,美国纽约派诗歌等等诗人和诗歌流派,都曾对萨拉蒙的诗歌写作产生过影响。除去影响和交融,我们也千万不能忽视他的成长背景:东欧曾经高度政治化的现实。正是在这样的影响、交融和背景中,萨拉蒙确立了自己的声音,找到了自己的指纹:
托马斯·萨拉蒙是头怪兽。
托马斯·萨拉蒙是个空中掠过的球体。
他在暮色中躺下,他在暮色中游泳。
人们和我,望着他,目瞪口呆,
我们愿他一切如意,兴许他是颗彗星。
兴许他是诸神的惩戒,
世界的界石。
兴许他是宇宙中一粒特别的微尘,
将给星球提供能源,
当石油、钢铁和粮食短缺的时候。
他或许只是个驼子,他的头
该像蜘蛛头那样被砍掉。
但那时,某种东西将会吮吸
托马斯·萨拉蒙,也许是他的头。
也许他该被夹在玻璃
之中,他的照片该被拍摄。
也许他该被泡在甲醛中,这样,孩子们
就能看他,像看胎儿、蛋白
和美人鱼一般。
来年,他也许将在夏威夷
或卢布尔雅那。看门人将倒卖
门票。那里,人们赤足
走向大学。浪涛能达到
百英尺之高。城市美妙无比,
挤满了不断增长的人群,
微风柔和。
但在卢布尔雅那,人们说:瞧!
这就是托马斯·萨拉蒙,他同
妻子玛茹什卡到店里买了点牛奶。
他将饮下那牛奶,而这就是历史。
诗人萨拉蒙笔下的历史,显然不是统治者的历史,而是个体的历史,而是诗人的历史,而是颠覆者的历史。诗人就该是独立的,不羁的,反叛的,与众不同,而又充满了自信和能量。诗人就该成为历史的主角。诗人就这样登上了人生和世界舞台。
破碎,即兴,随心所欲,丰沛的奇想,和强烈的反叛,有时又充满了反讽色彩和自我神话倾向,而所有这些又让他的诗歌流露出神秘的气息。诗歌中的萨拉蒙时而愤怒,时而忧伤,时而幽默,时而深情,时而陷于沉思和幻想,时而热衷于冷嘲热讽,时而站立于大地,时而升上太空,时而舒展想象的翅膀,时而又如孩童般在同语言和意象游戏。“……我笑个不停//或者忧伤,如一只猴子。/其实,我是这样的一块地中海岩石/你甚至可以在我身上烤肉排。”他是个艺术幻想家,又是个语言实验者。他注重诗歌艺术,但又时刻没有偏离生活现实。在诗歌王国中,他豪放不羁,傲慢无礼,鄙视一切成规,沉浸于实验和创新,同时也没忘记社会担当和道德义务。在介绍斯洛文尼亚人时,萨拉蒙说:“斯洛文尼亚人从来都中规中矩。”现实生活中,他可能也像他的同胞那样中规中矩。但在诗歌写作中,他绝对是个例外。在诗歌世界里,他可以冲破一切的规矩。他通过否定而自我解放。他只信从反叛诗学。他是他自己的上帝。于是,我们便在《民歌》中听到诗人发出这样的宣言:
每个真正的诗人都是野兽。
他捣毁人民和他们的言辞。
他用歌唱提升一门技术,清除
泥土,以免我们被虫啃噬。
酒鬼出售衣裳。
窃贼出售母亲。
惟有诗人出售灵魂,好让它
脱离他爱的肉体。
在六十余年的诗歌生涯中,托马斯·萨拉蒙出版了近四十部诗集,被认为是中欧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在国内外获得过多种奖项,作品已被译成英语、法语、德语、汉语等几十种语言。他这样回顾和总结自己的诗歌生涯:“听见和倾听,迷失,或几乎被碾碎,受伤,同样,正如人类生命中通常会发生的那样,得到幸运的青睐。”这就是他的诗歌之路。因了诗歌,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幸福而又美丽。生活于一个仅有两百多万人口的小国,诗人萨拉蒙十分清楚翻译的重要。对于所有译者,他都一再地表示感激之情。
能够被中国诗人和读者所关注,于他,更是莫大的欣喜。获得诗歌与人·诗歌奖后,他因病不能前来领奖,但在答谢词中恳切地发问:“为何一位来自远方、来自拥有自己的语言的最小的民族之一斯洛文尼亚民族的诗人,竟能被你们,中国诗人所注意,并获得如此殊荣?中国可是这星球上有着最丰富的文学传统的大国。而你们目前又处于民族迅猛振兴时期。”这一切还得感谢诗歌,萨拉蒙说,因为“诗歌哺育我们的自由”,因为诗歌让“我们成为历史上最最稳固最最持久的人,纯粹,神秘,火、友谊和爱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