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认识很多设计师和建筑师,其中不乏大师级的人物,好像佛兰克·盖里、查尔斯·摩尔、埃里克·欧文·莫斯、矶崎新、黑川纪章等等,大部分是因为工作认识的,好像设计国家大剧院的保罗·安德鲁,是在一次研讨会上认识的,谈得很投机;有些是因为项目认识的,好像畏研吾,我当时是甲方请的顾问,和负责设计的他讨论设计,因此熟悉了。其中有少部分则是完全和专业没有关系的原因认识的,倒反而更加自然,其中认识现在举世闻名的大建筑师丹尼尔·李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 1946-)就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说到认识他,还要从我早年去德国谈起。我第一次去柏林是在1994年秋天,1987年我刚刚到美国的时候,两德还是对立的,很关注德国,毕竟我在学院讲课的内容中,涉及到德国的部分很多,包豪斯、乌尔姆、魏玛、德绍、柏林都是经常要谈到的,但是东德封闭,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弄清楚,1989年柏林墙倒坍之后,我第一想到的是在东德的德绍的包豪斯校舍不知道怎么样了,1990年,年我同事雷蒙·拉莫斯(Ramone
Munoz)去柏林,回来以后告诉我:包豪斯还在那里,松了一口气,德国统一了,有可能去看看,动了去德国的念头。那一年副院长理查德·赫兹(Richard
Hertz)通知我:有几个法国和德国候选人申请美国富布莱特奖学金,需要我们去面试一下,问我是不是想去德国走走,这个建议正中下怀,我立即安排好课程,就在秋天的11月份去了。先去巴黎,工作了几天,我自己乘火车去德累斯顿看朋友,再从德累斯顿开车去德绍、莱比锡、波茨坦,最后到柏林和赫兹汇合,继续工作。
理查德·赫兹是德国犹太科学家的后代,家庭可以说显赫,他的伯父是古斯塔夫·赫兹(Gustav
Ludwig Hertz,
1887–1975),德国物理学家,量子力学奠基人、诺贝尔奖获得者,而曾祖父则是大名鼎鼎的海因里希·赫兹(Heinrich
Rudolf Hertz,
1857–1894.),频率单位就是用他命名的。我看过那两个赫兹的照片,理查德·赫兹和曾祖父、叔父几乎一样,一脉相承。我到学院教书也是直接由赫兹决定的,合约也是和他签署的,互相很投缘,无话不说,他把我引入国际艺术、设计的圈子,至今我依然很感谢他。

到柏林的第三天晚上,我们的面试工作告一段落,赫兹说要找个做设计的朋友吃饭,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自然听从安排,他说是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好朋友,是个波兰犹太人后代,叫做丹尼尔·里伯斯金,这个人现在是世界鼎鼎有名的设计大师,但是我见他的时候还是在苦苦的设计着他的一个项目——柏林犹太博物馆,当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建筑师。
我们晚上7点多钟来到靠近柏林动物园附近的大火车站(Bahnhof
Berlin Zoologischer Garten,俗称Bahnhof
Zoo))的一家意大利餐厅,李伯斯金和妻子妮娜带了两个儿子已经等我们了。当时的妮娜是美貌得有些令人惊艳的女子,她对李伯斯金的影响很大,而他们的两个儿子也英俊可爱,那时候大约都是中学生,一家人很和睦,真是郎才女貌。我们坐下点菜,开始聊他的设计。丹尼尔·李伯斯金和妮娜是在1989年开设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到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获得犹太博物馆的项目委托书,正在设计之中,他告诉我,自己的父母都是波兰犹太人,并且是从集中营活下来的极为少数的人。他自己是在战后的1946年出生的,并没有见过最艰苦的时刻。
李伯斯金夫妇是我见过的大建筑师、设计师中最能够讲话的一对了,他们学养很好,有美国和德国的学习和工作经验,又有文化涵养,有点滔滔不绝的情况,经常是我和赫兹问一个问题,他们讲半小时,思路清晰而尖锐,特别是妮娜,可以说有点咄咄逼人的感觉,完全没有给我们说话的余地。
解构主义在当时刚刚冒头,佛兰克·盖里、伦·库哈斯、扎哈·哈迪特、奥地利的“蓝天组”都处在冲刺阶段,他们的重大项目都还没有建起来,李伯斯金的犹太博物馆也处在这个建造和调整阶段,与上面说到的那几个人比较,他更加出于边缘时期,脑子了的东西很多,也感受到后现代主义的没落和解构主义的崛起,希望能够参与大潮,而项目进展则波折很多。我们谈到犹太博物馆的设计,李伯斯金在餐巾纸上用钢笔画了锐利的几个锐角的闪电形状给我看,说是要像“鞭子”一样的让人难以忘却。我没有说什么,但是感觉到他作为一个犹太人,,他有一种要给历史教训留下深刻“鞭痕”的决心,在后现代主义末期,他出于圈子之外,希望进入建筑核心的圈子,边缘状态的饥渴,他智慧、平和却坚韧,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李伯斯金现在是国际建筑大师,除了柏林的犹太博物馆之外,还设计了一系列重大的项目,比如都柏林的大运河剧院(the
Grand Canal Theatre
in Dublin)、曼彻斯特的帝国战争博物馆(
the Imperial War Museum North
in Greater Manchester,
England)、哥本哈根的犹太博物馆(the
Danish Jewish Museum
in Copenhagen,
Denmark)、德累斯顿的军事历史博物馆都是他的作品,现在正在建造的纽约911地块上的新的世界贸易中心的规划也是他的作品。
我听他讲英语非常流畅,但是有口音,问他是什么时候到美国的,他说是在1959年,属于战后美国最后一批接收的欧洲犹太难民。
那天晚上我们吃饭的餐馆人不多,旁边有个老人在拉手风琴,我看见李伯斯金不时倾听,就问他是不是喜欢手风琴,何不去演奏一首。他笑笑,过去用德文和老人家说了几句,就把手风琴拿过去,坐在那里演奏起来。那是一首犹太人的歌曲,渺远而忧伤,他的演奏简直是音乐家的水准,我问妮娜怎么他拉得这么好,妮娜说:在学习建筑之前,他是一个手风琴演奏家啊!1953年就在波兰电视台上演出,1959年曾经和小提琴家伊扎克·帕尔曼(Itzhak
Perlman)同台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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