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金融危机以来，希腊的困难日益加深，国内工潮汹涌、示威不断，前些年好多希望到那里旅游、探寻古典建筑、古典艺术之源的人都打消计划，但这个时候去希腊，去雅典，有一种很奇怪的荒凉之美。其实，除了古雅典文明时期之外，雅典一向荒凉，古罗马兴起之后，这里就已经被边缘化了，中世纪、文艺复兴、巴洛克时代雅典都没有繁盛过，直到欧洲新古典建筑兴起，人们才想起古典之美。但是从地理位置来说，雅典再也没有成为过中心，因此这种荒凉感，是这个城市正常的氛围。

在文化史中，大家称雅典为“源泉之城”（the Fountainhead），指的是公元前500 – 400 年这一百年的鼎盛时期给西方文明带来的永恒影响。现在站在雅典的卫城山头，俯视那片茫茫的都市，希腊时期的建筑废墟残骸时而可见，好象一个建筑和文化的恐龙遗迹一样，古老而又实在。希腊对于西方文明来说，是源，是根。在欧美看文化，希腊的影响无时不在，记得到美国华盛顿的白宫参观的时候，导游就说这是希腊风的，是托斯卡尼风的；在费城，在伦敦，在巴黎，在柏林，希腊的影响渗入建筑、城市中，那么深刻，那么久远，实在是叫人感到震撼。

雅典最令人感到震撼的是它在西方文明中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它在许许多多方面都是第一的，这些第一铸造了西方文明，一个城市能够有这样的地位，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我在现在显得有点路断人稀的雅典行走倒是很自在，因为没有人头涌涌的游客之烦。从宪法广场出发，看看上个世纪建造的国家花园（National Garden）、沙比欧公园(Zapion Park)、国会议事厅、国会大楼、东正教教堂、无名战士纪念碑，慢慢走入历史，从哈德良拱门（Handians Arch），看见奥林匹亚宙斯神殿（Temple of The Olympian Zeus）、雅典竞技场（Athens Stadium），再看去就是雅典卫城（“Akropolis”）了，那无翼胜利女神神殿（Temple of Athena Nike）、卫城前门(Propylaia)、巴特农神殿（Parthenon）、依瑞克提翁神殿(The Erechthion)、阿迪库期剧场（Theater of Herodes Atticus）、戴奥尼索斯剧场（Theater of Dionyoso），那一大片古迹，虽然已经是接近废墟，但是如果知道西方历史，这就是整个西方文明的源泉啊！

    提到雅典的第一，可能很少人想到它最重要的第一是创立了民主的模式，雅典在公元前5世纪已经奠定了政治的民主机制，它的民主思想可能包含了许多理想主义的成分，许多空想的成分，但是这种思想的奠定，对于世界后来的政治发展却带来了极为重要的影响。雅典给我们带来了哲学，带来了政治哲学，它的哲学思想和政治哲学思想是如此的完整和周密，以至在后来的一千年内西方国家几乎没有能够更改少许，一直维持雅典的这个哲学体系。雅典还给我们留下了世界第一套书写完整的系统的历史，比司马迁的《史记》要早500年，这些历史著作给我们留下了雅典当时的城市生活、政治生活的一个很祥实的记录。雅典的数学、医学、自然科学的发展也是欧洲最先进的，雅典最重要的贡献在于它把经验主义的自然科学推进到理论和实证的高度，使之成为真正的科学的体系，成为日后欧洲医学和其他自然科学的重要基础。

雅典给我们带来了第一首抒情诗，第一个喜剧，第一个悲剧，这些戏剧和诗歌的形式是如此的完美，以至之后数百年中，欧洲几乎无法对其做出什么修改，长期维持希腊的形式。雅典人最早告诉我们自然艺术的优美，呼吸和笑容都是真正的美的因素，而不是外部的化妆和穿着，健康的生活和饮食、健硕的、运动的、健康的体魄美才是真美，这个看法，迄今也依然是我们引为经典的。

雅典创造了经典的建筑、城市、公共艺术，以至我们今日讲古典建筑、古典风格，其实就是讲希腊，就是讲雅典。虽然人们一次又一次的企图推翻希腊的经典，但是它的精神却依然是2500年的西方建筑文明的核心和基石。雅典的这些成就使它成为西方文明的基础，也是人类文明的最重要的基础之一。

其实，真正重要的是：雅典和希腊的这些成就并不是单独的，偶然的事件，而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发展，而这个系统不但是独一无二的，并且也是极为精彩而杰出的。这些住在雅典的市民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因此要求通过自己独立的判断来探索自己命运，学者通过辩论来寻找真理，那些雅典的大学者，好象普罗哥拉斯（Protagoras）、希珀克拉特斯（Hippocrates）、苏格拉底（Socrates）、帕拉图（Plato）、阿利斯多德（Aristotle）等等，都是辩论型的学者，他们必须在辩论会上说服那些思想自由、思考独立的市民，这种方式，也就是学术上的民主。希腊自古以来就有了民主的强烈诉求，有批判的基础，有批判的思维方式，一个民主思想家没有听众是无法出现的，就好象一个雕塑家需要观众一样，而希腊、雅典拥有了西方最好的、最优秀的听众，他们是民主政治、发达的学术的社会基础。有个历史学家曾经说：雅典的听众是永远不安于一个固定位置的听众。

而雅典的成就，希腊的成就不是一掬而就的，它有一个很长的孕育期，但是最后集大成的时间却不长，其实我们上面提到过的那些伟大的成就的形成时间只有区区一个世纪，也就是在一百年中完成了这些重大的发展。在雅典达到全盛的时候，全世界的人口其实很少，而在如此稀少的人口中，这个城市和它的市民却能够享受到如此精华的文明，实在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希腊是一个疆域相当庞大的国家，从历史的发展来看，  希腊的其他城市和地区的文明程度与雅典是无法相比的，可以说雅典是整个希腊文化中独一无二的发达城市，希腊的文明的中心就是雅典。历史学家毛利斯·包拉（Maurice Bowra）就曾经在自己的著作中明确地提到雅典的独特性。雅典人认为神对他们是特别戚眷的，他们称自己为“真正的希腊”，也就是“赫拉斯的赫拉斯”（Hellas of Hellas）。古希腊的一些著名作家和诗人都认为自己代表的是希腊文明最杰出的精神，比如泰克里德斯（Thucydides）在他评论尤里比德斯（Euripides）的著作中就说雅典是最杰出的，而诗人利西普斯（Lysippus）则在自己的诗歌中说：如果你没有去过雅典，你是个木头人，如果你去了雅典而没有被它说震动，那你是头驴，如果你去了雅典还想走，那你就是匹驮马。

当时西方世界都知道雅典的伟大，这个城市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游客、学者前来访问，比如诗人品达（Pindar）、西蒙尼德斯（Simonides），历史学家赫罗多图斯（Herodotus）泰克里德斯说：“雅典是全希腊人的教育中心”，雅典教育了希腊。在公元前4世纪，雅典的黄金时代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索佛克里安的悲剧达到颠峰水平，爱奥尼克、多立克柱式融入帕台农神庙的设计中，雅典是当仁不让的西方文明的中心的中心。

雅典创造了世界上最早的成熟的、高度发达的都市文明，问题是：这是这个地区空前绝后的文明，为什么从那个时代以来，在希腊半岛上就再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可以和雅典文明相提并论的都市文明呢？这个问题迄今也没有一个很合适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