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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熟悉的地方不会迷路,在陌生的场所则无所谓迷路。凭直觉胡乱走,对于陌生之途,保持内心的纯白是最好的。它必要惊惧,要慌张,要有抱怨和失望,与此同时才会有惊喜接踵而至。
我在深夜的丽江乡下有一次迷路,好像被魇住般怎么走都不对,明明看到不远处的大路上不停有车经过的亮光,朝那个方向走去,却无论如何走不出脚下荒无人烟的田野。索性在路边坐下来抽烟,朋友问我们是不是见了鬼,彼时夜空高远,有白色云层快速流动,我说见鬼也不错,是奇遇一番。
写作和走路有一些相似之处,离题和迷路都无法避免,某些时刻对写作来说,离题才是永远的主题,而迷路则成为漫无目的旅人的主线条,长久之后回忆起来,多数会是最为难忘的一种经历。
幼年在大山居住,爷爷奶奶的老房子,门前坡下有迤逦梯田,门后是邻家菜园,清晨时喜欢坐在门槛上看那种大葱模样的植物,顶着水滴般的果实,晨露覆盖,晶莹剔透。背着背篼和爷爷去割猪草,他教我辨认一些简单的草药,用拐杖赶走路边的野狗,将盘踞在路中间的蛇挑起来远远甩开。每个走远路下山采买的日子,路过的农家主人从水壶倒出泡得暖黄的一碗白茶给我,甘甜爽口,是所能记起的最好茶香。
出门的机会十分有限,山中寂静单调,又没有电视可看,最常的打发是沿着田埂走耍,掐掐花儿扯扯草,一群水鸭子不知从哪里杀出,据说专咬人腿肚,我吓得狂奔一气,忽然田间全静下来,鸭子们不知去向,我惊魂甫定地站着,只见四周暮色苍茫,村屋远远掩在竹林深处——我跑出太远,迷路了。
放声大哭,盼望着有人能听到我的哭,带我回家,我的嚎哭在山上很有些名气。哭得累了,天快黑了,爷爷终于找来。趴在爷爷后背睡着,隐约听到山间狗吠,迷糊睁开眼睛,黑暗中点点的灯光和半空中闪烁星辰相逢,分不清天上还是在山谷。
流连城市的日子,白天黑夜,在千篇一律的繁华街市上走过,灯火晃花眼睛,每个路口都会习惯性犹豫,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最后凭着直觉,有时走了老远才发现错,又咬牙忍耐地走回来。迷路变成考验,一个人迷路时的反应,是验证其心智成熟的标准,成人世界的游戏准则,是敢错敢当。我不怕迷路,就怕没带钱。歧路走远,没有谁能够立即出现带你回家,但钱可以,招下路边的计程车,钞票轻描淡写地开释了迷路者的疲惫和无助,只是你会发现,你很少再需要任何人,也很少有人能在你需要时准确地给出回应。越孤独的人越不会“迷路”。
还是丽江,牦牛坪,那天雾很大,车上除了我和妹妹只有两三个外国人,山道崎岖,道路被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很少人愿意在这种天气里出行。山上极冷,破败的栈道这端有个干瘦老人萎在屋檐下烤火,木炭间或发出吡啵一声,廊柱边青烟绕梁而起。裹紧外套沿栈道往前走,鼻腔被空气刺痛,脚下木板嘎吱作响,两只黑羊在木栏外啃食着浅浅的草皮。往日看得见雪山好景的方向,现在一片磅礴大雾,外国人走快,倏忽就变成小黑点,空气回传着他们骇笑的声音,也渐渐弱了。极目之处,空寂寥廓,而我并不迟疑,只慢慢地走入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