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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 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圣经》
“哐啷——”一声门被推开,伴随“呲啦呲啦”的节奏,是清洁工打扫。我紧紧闭着眼睛,徒劳地想留住睡眠,不过片刻,刺目的日光灯又被“啪”地摁亮,护士端着盘子进来,推推我,说,该抽血了。
住院的日子便是这样,假治病之名,得不到安稳休息。
我伸出胳膊,迷迷糊糊任护士摆布,用压脉带勒紧胳膊,拍拍打打刺探,折腾一番后总算再次熄灯。打个呵欠,正欲小憩补充一下,听见隔壁床上的阿姨开始祈祷。
遇见过不少有意思的病友,基督徒是头一位。那天她是被人抬进来的,听说做了从大腿穿刺到肚子里的手术,24小时不能动,我不好意思仔细打量,只从两个随行的儿子判断她还算年轻。不免叹息。尽管没有听见她呻吟,可住到肿瘤科,总不会是轻松的病。
头一天只是静静躺着,白天无人陪伴,她大概不愿意麻烦护士塞便盆,连水都不曾喝过。夜里10点多,大儿子好歹将晚饭送了来,她也没有吃什么。两人聊到12点,声音不大,仍然吵扰人无法入睡,隔着帘子我心里很是窝火。第二日才知道,她儿子在附近县城工地上班,下班后在工棚做好饭再搭车来市里,另一床的婆婆问她,咋不在食堂吃呢?阿姨笑道:城里的菜没味道,肉也不好,我吃不惯。
在医院里,富足往往比贫穷更让人羞愧。譬如我,在听见邻床阿姨这样的解释之后,面对妈妈从KFC端来的粥,不禁赧然。同样困难的是当她试图表达友好,掏出柜子里的散装牛皮糖、干瘪的橙子、没听说过名字的曲奇饼干要向你分享,拒绝便成为一种伤害。我只好再三脸红道谢解释说:医生只许我吃流食。
她分发食物的时候很羞怯,生怕别人嫌弃,先讲好:“便宜的,您随便吃吃。”医生查房,她赶紧拿出,不肯撒手,但最后也没能送出去。于是一遍遍感慨,这些医生都是好人。
多住几天,慢慢了解到,阿姨是禄劝人,家在山上,地很薄,很少,靠种庄稼几乎无法生活。因为贫病她曾经多次寻死,直到十几年前去了教堂,信仰了耶稣,才放弃了这个念想。她好多次重复这样的话:“我没有钱,病也重,可是我平静喜悦,我的丈夫对我很好,儿子也爱我。”“真的,我一点都不抱怨。主爱我。”
对于我这样的无信仰者来说,传教不太受用,可是当她刚刚能够起身,就翻出那本皱皱巴巴的圣经,试图将她觉得好的分享给我们,要驳斥根本不可能。仅仅提出质疑都是一种残忍,眼前这个人,明明一无所有,她的身体比最贫瘠的土地还要枯瘦,却每天微笑,说,我很满足。
驳斥是不可能的,你的一切理论和经验都在与虚无对抗。我最后不忍说话,单只听着。她唱诗,祈祷,餐前致谢词恐怕长达一千字。做了化疗难受得不停呕吐的那天,她跪倒伏低,久久保持那样的姿势,让人害怕她忽然死去。这是她唯一的寄托了。但凡有点恻隐,都不应去打击。
又一日,听医生对她说,肿块已经完全包裹子宫。她也是微微笑的,说,我听主的安排。从我的角度看去,她像个待嫁女子,侧脸竟有些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