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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此时此刻,我又在四川老家某间酒店房间,关好玻璃窗,打开空调,拉上窗帘。似乎唯有如此,才能与外界嘈杂纷繁的世俗人情隔开,才能稍微保全一点自我,不至于在声音的夹击之下支离破碎。
让我继续走在旅途上吧。
(图片BY
公西瓜)
西瓜说昨日傍晚分别之后,他们夫妻二人沿霍夫教堂的方向经穆塞格城墙一路往山上走去,在山上俯瞰全城,已是灯火良夜。她说夜景很美,我是相信的,但我淡淡听着,甚至连羡慕的兴致都提不起来。这些年,若是放任好强心,只怕已经憋屈到死。世上好物太多,谁也不能拥有全部,有多少脚力,看多少风景,我告诫自己应当知足。
车子在城市中穿行,遇到有黄线人行道的地方,有无红绿灯,只要有人走过,都学当地人的模样停下来,我靠窗看街边的咖啡店,早早的已有人在喝咖啡看报纸。这已算是瑞士较为繁华的城市了,如此安详,看上去丝毫无需为生活奔命,无需劳作生产,上了年纪的人们都腆着肚子,屁股上兜着一圈沙发似的肥肉,拖拖踏踏地走过斑马线,与我们所熟悉的匆促惊慌有强烈对比。
去看了会儿狮子雕塑,是纪念在1792年为保卫路易十六家族的安全战死的700多名士兵。那时瑞士很穷,青年们迫于生计,去欧洲各国做雇佣兵,此事之后,瑞士禁止了雇佣兵的出口,只保留了一支至今仍在在梵蒂冈为教廷服务的近卫军。小片池塘后方的石壁上卧着一头狮子,狮身插了许多箭镞,因为预先知道来历,它的眼神仿佛的确透着无限疲惫哀伤。池塘树木繁密,枝头叶片少许泛黄,飘落一些在水面,静谧而平常的景致,唯其刻于1821年,时光给它增添了有分量的砝码。
(图片BY本人)
我们的老建筑老物件也多,只是毁的毁,坏的坏,拆的拆,剩下来的那些,也在人群蜂拥之下变得颤颤巍巍千疮百孔。有朝一日若是中国还能在广博的土地上建设美的事物,或许也只能是现代美,高楼群立钢筋水泥式的,炫目的恢弘建筑,底子是历史的速朽。不,根本是抛弃历史了。
坐在正对着狮子的长椅上,喝水,闲聊,直到一队韩国游客到来,我们才起身离去。就这些,迅速地,仿佛没有来过一般,浮光掠影地擦过了琉森的表层,我们的行程虽算不上紧张,却注定只是一场走马观花的旅途,遥远的异国文明,除非停留于某处,长时间观察,与之接触,才有可能完成些许交融理解。万水千山,我能看到多少,又能懂得多少?如汪洋里的一滴水。
(图片BY
西瓜)
下一站往少女峰地区。
路上经过的小镇是这一日的主要节目,虽说是小镇,目测只有数十户人家,一幢幢木屋背山面湖,每幢都有花环绕,大多用极其朴拙的木槽种植,看似随意,实际到处都有可爱的小机心。木屋一侧整齐堆砌着切割过的木材,猜想是冬天时候烧壁炉用的。这些陈旧而天然的事物,少见有人进出,却自顾自透出亲切与温暖来。那些花开得太好,以至于我忍不住阴暗地揣测,是不是雇有专门的园艺公司定期打理和更换。然而稍稍留神,一间木屋后,有人正推着机器打理草坪,那种散散淡淡的步伐,发福的身形,该是房子的男主人吧。
小镇的高处是教堂,教堂最下面有个墓园,墓碑排列在石子路的两边,一路狭细地往里延伸,因为隔了铁门,只能看见墓前小簇小簇的花,仿佛是雏菊。拾级而上,每隔几层台阶又是一片空地,空地两边照例是墓碑,每一座碑都不一样,但是基本都用木头雕成,有的是简单的十字架,有的则雕刻了凹凸有致的花纹,逝者的照片镶嵌其中。如果看到女人怀抱婴儿的式样,想必是一个早夭的孩子,我慢慢看过去,其中一座墓前花丛中立了个有翅膀的小天使。这样用心,即便对于死去的人,也一点不敷衍。他们就葬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每一天都能够与亲人相伴……我竟然生出许多羡慕。
站直了身子,视线所及之处,错落的房屋、碧绿的湖水,青草气味随呼吸灌满了肺叶……一阵惬意的倦怠和墙根的阴影一齐将我俘获了。我靠着石阶坐下,久久不愿意动弹。
(图片BY本人)
和龙根(Lungern)小镇相比,布里恩茨湖畔的Iseltwald似乎更为精致一些,外来车辆不能驶入,只能停在镇口,步行前往。小镇风格一样,应该是大多数女生都会喜欢的田园风光。妹妹爱好广泛多变,到第二个差不多的小镇,我猜想她已有点腻烦。但她只是搀着我往前走着,也没说什么,我走得慢,西瓜二人因喜爱摄影更慢上加慢,风景如画,一行人如同一种细小符号在照片中不露痕迹地移动,想想也是有趣。
午饭在Iseltwald解决了,无敌湖景餐厅,真真是惊人的美。用最近网上流行的话来说,也是醉了。我坐在阴影处,湖上风凉,赶紧调换了一个阳光晒得到的位置。很自然就想起了西藏的湖水,羊卓雍措,巴松措等等。这样美丽的风景,我们也是有的。就像在日照很好的云南,花也会轰轰烈烈地大开。人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倏然想起故土的模样来,满怀复杂而深沉的感受,很难一言蔽之,或许是所谓乡愁。
看不懂餐单,胡乱点了些,面啊,饭啊,奶酪去奶酪来,吃得满嘴满腹粘稠。四个人共计人民币约合八百多块,算腐败一把,不过为了眼前的美景,没有人说不值。出来玩,不纠结很重要。这四个不纠结的人,在暗暗合计一下之后,给了服务生十瑞郎小费,后来才知在瑞士的一切消费都含了服务费,不用格外给小费的。稀里糊涂做了一次土豪。
饭后他们去找小镇的标志性建筑,一座白色城堡。我是走不动了,便在一处长椅上躺着休息,腿放平之后,感觉舒适许多,而四周鸟雀鸣叫,叽叽喳喳,风吹树梢,窸窣窸窣,不远处泉水注入木槽,再缓缓流出,淙淙作响,几个小孩在不远的草坪上玩一些简单的游乐设施。我差不多要睡过去了。
一点也不怕这样的落单,我甚至是很喜欢,像个静物呆在某处。时而有人经过跟前,我便看他们,年轻女孩身形修长、肤色健康、两条长腿有令人不愿转眼的美好的肌肉线条。更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不乏步履矫健,一身户外装束,自带了水杯和手杖,看起来也是结伴而来的游客。
处处充满不同,处处都会比较。我理所当然地想起外婆,她仍然苦心于几个不成器的子女和生活无着落的孙子,她习惯皱起的眉头和下拉的唇角,哪怕只是上街买菜,也要背着一只装满杂物的沉甸甸的包,她有一串挂着许多无用钥匙的钥匙圈,锁着些根本无人惦记的破破烂烂,而她日渐虚弱的身体,似乎已经被死神按下手印。
不禁怀疑,是不是中国人的影子会比外国人要更暗一些,更沉重一些?我们比别人多经历的战乱和饥饿,动荡和变革,似乎每个人都需要拼命扑腾才能勉强维持人生。哪有什么体面可言呢,我所见的,都是牵牵绊绊,悲喜交织,五味俱全的中国式生活,是纠葛,也是热闹,是没有隐私,也是亲密无间。看着身边走过的陌生人,他们袒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斑斑点点,我为我藏匿于树荫之下悄然的忧愁而感到羞耻,不容易快乐,真是一件惭愧的事。
(图片BY公西瓜
、魔豆:西瓜)
妹妹走了一会儿,回来找我,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来,各人的脸都晒得红扑扑的。
下午四五点,到劳特布龙嫩,因为这个名字太拗口,我们一致决定将它叫做瀑布镇了。不相干地想起《撒冷镇》,这种名字蛮像有故事要发生的样子。据说《指环王》里的瑞文戴尔就是以这个瀑布镇为原型,我也不假装内行了,毕竟我对《指环王》这种题材的东西看上N遍都看不明白。
住的酒店是一个天津人开的四层小楼,天下之大,哪里都有中国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很骄傲的。我们的房间阳台上可以看见一侧的瀑布和远处的雪山,对面是陡峭的崖壁,一列小火车正往山上蜿蜒驶去。这里海拔七百多米,可以望见的雪山大约是三千多米吧,你知道的,我又想起了玉龙雪山。丽江城里即可望见玉龙雪山,比此处还近,只可惜,山顶早已没有雪了,日光下,灼灼发光的只是一些白色石头。
这一夜我与妹妹就近买了些吃食,拌了生菜玉米沙拉,用电热杯煮了泡面。餐具是找旅店的老板借的,没好意思多借,只拿了两套,我们吃了,洗干净,他们二人游荡回来,又拿去吃。妹妹自小喜爱烹饪,在家随便吃个宵夜都要来个两菜一汤,此处条件不足,她照样兴兴头头地办着,搞了好些切片火腿,说我爸临行前交代了她,要将我这八十几斤的体重完好无损带回去。
夜间早早就躺下了,入乡随俗,与四周夜色一齐沉静了。我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听不懂的节目,只觉得吵闹,赶紧关了,翻了几页书也睡去。每日最后的功课,是在微信朋友圈里发这日的照片,好让父母过目放心,谁知有朋友看了回复说,天,你住的房间我也住过。
世界真大,世界又很小,你来过,我也来过。而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