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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旅行的生命或真正放光于旅行过程的结束,途中琐细在平庸的日子里毫无预兆地一再闪回,如一支具备绵延尾音的歌曲于耳廓深处反复回响,不但不随行程的终结而画上句号,更在记忆笔刷的反复涂抹之下高潮迭起。
往往要通过回忆,人才能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对我来说,是要去写。
在琉森(Luzern),我们入住的是宜必思连锁酒店,地址在一条略显僻静的巷子里——这里没有不僻静的地方。曾经专门撰文说过我对连锁酒店有特殊喜好,因其服务简洁、装潢简约、价格实惠。出发之前西瓜做了许多功课,尤其酒店一项再三斟酌,在瑞士,人民币800/晚只能住到这样的标准。
房间非常小,如果两个人同时做点什么,不太能转得过身。两张小床是并到一起的,后来的旅行中发现,这里酒店都是如此,似乎意为“可作大床房,也可做标准间”。我和妹妹自然是不需要分。
两扇可以看见天空的小窗,马桶和洗澡间隔开,一张极小的固定靠墙丁字桌,一张凳子。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国内酒店常见的配备。因为提前做了功课,我们带了洗浴用品,杯子,拖鞋,插线板,电插头转换器,电热杯。嗯,今晚这间房,是不能用电的。
我是那种随时随地坐下来可以发呆的人,在床的一侧靠着,给手机充电,休息,向家人汇报已经平安入住,此外心中空空荡荡,毫无计划,亦无好奇心、喜悦和期盼可言。又休息一会儿,小伙伴们合计了一下行动的方向,就出门了。
宜必思楼下有一间小超市,我与妹妹去看了看,对瑞郎标价还不是很习惯,要在心里换算一下,奶制品比较便宜,其他略贵,看上去蛮普通的面包也要折合人民币20元左右,食量稍大一点其实吃不饱。因为预订里没有包含早餐,我们说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可以在这里买些干粮,妹妹知道我胃不好,适宜于多餐。
往既定的方向走,过一个十字路口,一段桥,再过两三条街,就是琉森湖和卡佩尔廊桥。云层时而散开,露出洁净的蓝色天空,在阳光下走着会有一点热,一旦进入建筑物倾斜的阴影,便是惬意的微凉。西瓜二人走得快,妹妹陪我缓缓走在后面,我们打算先去觅食。
虽然没有穷游的打算,预算也知饮食会较其他地区贵,但思来想去,在瑞士的第一顿,还是选择投奔了看起来比较熟的M记。M记里人不少,我们四人小小心心地点,除了公西瓜是略微像样的套餐,三个女孩都选的是小汉堡、小肉卷之类。那一顿吃了大概28瑞郎,约合人民币180多吧,四个人,在国内还算蛮便宜,只是一时转换了地域,心情上有些难适应,肚子虽然算塞了东西,精神却大大未被满足。
从M记出来,妹妹一副心塞模样,苦哈哈地问我,难道咱就一直这样吃下去?
我犹犹豫豫地说,不能吧。
吃得并不坏,薯条还很赞呢,那种厚厚的外焦里软的大薯棒。憋屈的是心情上紧紧张张。
出门不远是琉森火车站,太阳正照在那边,一些人经电梯从地下一层浮出,另一些匆匆下行。西瓜翻出攻略找传说中车站门前必吃的热狗,两相比对,真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卖。要是国内,那还不拉拉杂杂琳琅满目摆上无数个摊。
我们只要一套,6瑞郎,尝尝。就此第一次体会到了瑞士的咸。最小的一节肉肠我也吃得怪辛苦的,但是出门在外,特别不愿让自己显得过于挑剔,苦着脸吃了。公西瓜吃完他那份香肠后将面包蘸酱一并干掉,所幸这位男士的大方随和口味广,整个途中我们几乎没有浪费任何食物。
一只乌鸦掠过路边那幢土黄色Hotel背后的天空,我拿出手机,仅拍下一个远远的影像。火车站那边,就是琉森湖与廊桥了。湖边脚步散散的行人,大约不比国内任何一个公园的人数多吧。湖里天鹅悠游,俯身看去,水清见底。这一带的云较方才压得低了些,湖边鳞次栉比线条浪漫的欧式建筑,在低云下面犹有一股合衬的阴郁。我踩在落叶上,嘎吱,每一步都有声响,最优雅的步伐要属于那些鸽子,它们起起落落,旁若无人。
精致而舒适的老态,是我对琉森的印象。透过那些种满花的阳台,似乎能够想象,那些上了年龄的房屋的内部,定是有着生活所必须的一切优雅柔软,它必须不是狼狈的,也不会有太多油烟和锅灰。沿着湖边缓缓前行,咖啡座里有正在交谈的年轻人,也有老人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一本很旧的书。他们的咖啡杯看上去质地很好,厚扑扑的,线条朴素,颜色明亮柔和,有黯哑光泽。
进了路边的教堂,在最后一排坐了片刻,看了会儿彩色玻璃,和有雕饰的拱形顶,很快就出来了。我是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在国内旅行,也很少进到寺庙的内部,总是有种误入他人家门的唐突感。因为教堂很静,所以心里也是静静的,出来时又看了看它的门,旧旧的油绿,我很喜欢的颜色。
穿过建筑物后面的小巷,一间“太白酒楼”使人眼前一亮,我们平常对国家鲜少归宿感与荣誉感,实际早已溶解于对母语、汉字等细节的熟悉中。
在一个小圆形广场歇脚,接了路边的龙头水喝,西瓜说对面的房子里有展览,我就去看,有绘画和摄影,谈不上独到,但大堂本身的空敞阴翳,以及窗外街景,给作品添了遗世独立的色彩,包括门口那个坐在桌前埋头整理册子的女工作人员,都变成作品的一部分。我转一圈,也是很快出去了,因为没有看到极其合眼的内容,也因为还未习惯在免费的情况下松弛地去享受任何,总觉得像占了谁的便宜,紧赶慢赶地离开了。
顺斜坡而下,又到湖边,有铮铮吉他声,一个身形瘦长的中年男人在弹奏《爱的罗曼史》,音乐蜿蜒流淌于石阶、木楼、花丛与人的间隙,让原本缓慢的时光更缓慢,空气倏忽间有了伤感的浓度。我坐在路边长椅上,是累累的,也是不愿从这音乐之境中离去。那些靠在湖边栏杆上,头发被微风撩起,神情懵懂而温柔的路人,是想起了什么呢。
西瓜他们要继续往前,去下一个教堂,问我们是否一起。我知道自己体力不够走太远,就此分头行动了。与妹妹从另一道桥走回去,在火车站下面的面包房,买了面包和一杯热巧克力,计划去酒店楼下的超市打发晚餐。我一路歇脚着往回,到桥上,又歇一段,远山已是夕色轻掩。一边同妹妹说着些家长里短的闲事,一边被无边无际的仓皇感覆盖,我说,我们怎么突然在这里呢?这么远的地方。很害怕这种感觉。
几个时区之外,国内已是午夜了,我又拿手机发短信。千山路茫茫,天各一方,突地就被悲伤扼住了咽喉,这样从心所欲的旅行,却生出莫名其妙的一丝怨念。我知道,只是陡然和孤独短兵相接,和自己的羸弱正面撞了个满怀,有点不适应罢。
对妹妹说,幸亏有你啊。她不说什么。我们早相伴着,在彼此最重要的成长的年岁,见证过对方最无力和狼狈的样子。
回到住处不到七点,但超市业已关门,小街上森森冷冷,不见烟火气息。我们只好放弃吃东西的念头,打算先回去休息休息再看。回房后,妹妹倚在床头用手机看了会儿临行前我给她下的小说书,很快就睡过去了,我洗了澡,将肿胀的小腿在床头倒靠了一会儿,也觉困倦,遂昏昏而眠。半夜里醒来才将刺目的大灯关掉,只留洗手间外一盏柔和的廊灯,手机上有西瓜给我的信息,提醒我记得换时差吃药。当然管不了那么多,困意至深,倒头又睡,直至次日清晨五点。
清晨五点,我推开沉重的房间门,走过一段短短的过道,去电梯口的落地玻璃窗前看天空的颜色。所有的城市在未苏醒之前,大约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楼群高高矮矮,一律面容不清,非常少的灯光,毫无意味的灯光。这种模糊的一致性给予了我安慰,让我感觉似乎没有在多远的地方。站了片刻,就回房了。
妹妹洗漱之后,我们一起去附近的街道走了走,房子都浸在微冷的薄蓝的海水一样的晨光中,没有人。不上锁的自行车,公寓大门看上去都那么随随便便毫不森严,平均都是五六层的楼,或尖顶,或不规则的方顶,颜色是朴拙的暗红,坚固的灰,温和的草绿和仿佛会呼吸的木头黄。走在其间,很自然地放低说话的音量。我真喜欢啊,这样宁静的感觉,暗暗用一次次深呼吸来告白,假如无形之中有神听见。
酒店餐厅的早餐11瑞郎一位,我与妹妹卯足了劲儿吃了些羊角包、水果罐头、烤土司、火腿切片,又喝了杯咖啡,终于安抚了昨晚未能满足的肠胃。上楼和小伙伴会合,电梯口的玻璃窗外,远空中两只热气球,我说,有热气球呢。妹妹本已走过,又调头回来看。我试着去拍了,但拍下来,只是两个小小的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