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时座机突然铃声大作，外婆从床上弹起，直扑电话前，扯得一阵清零哐啷。我不得不吓一跳，有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仓皇。她连续喂了几声，不见有下文，猜到是常有的那种电话诈骗，我便说，外婆挂了吧，是骚扰。她迟迟疑疑地，又再喂了两下，搁上听筒，有点失魂落魄。她以为是小姨的电话，却不是。

小姨前一次电话里只是哭，说没有钱，丈夫要同她离婚，说想念小孩。那一通电话过后外婆几夜没睡，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容易郁结，豁达的少，平日里再佯装没事，频繁发作的高血压和冠心病却说明一切。我曾数次劝她自己管不上改变不了的事情不如想开些，她也喏喏地应着，想来没有帮助。

母亲因此很恼小姨，前一次她来云南觅工未果，返广州之后便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仍端着做老板时的面子，觉得替人做工是很丢分的事，三番五次打电话来，不是哭便是借钱，再不就是行老一套寻死觅活。母亲脾气急，骂是骂了，每次也短不了数目地给她打过去。然而过分的脆弱总叫人不耻，母亲一度气结，不肯接小姨的电话，她似乎也有怯，只敢算着母亲不在的时间打电话央我给她充话费，并和外婆说话。

我们打过去，小姨一律是不接的。也不知在忙什么。偶尔转发几条小姨父极尽刻薄之能事骂她的短信，母亲看看便将手机甩到一边，说是不受影响，但负能量总会染到几分，脸色非常难看。于是这一阵家中，人人都有些压抑，外婆睡得不好，连带我也无法安眠，她白天萎靡，念念叨叨，呻吟不断。我则只能强打精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总不能都垮了，让母亲一人收拾。

若是母亲得闲出去打打牌，外婆的脾气更坏，我倒乐得有一人暂时逃脱烦心琐事。

我不关心他们的命运走向如何，婚姻人生种种落差，虽是时运缘分，更是自作的结果。记得上次小姨在这里，我耐心地讲给她听，如今最重要的是扛起责任，偿清债务和抚养小孩。我说父亲当年做生意失败，以临时职工的身份重新回到单位，不管是午夜突然去事故现场，还是周末不休息办报，无一不是放低自己一一扛下来。在我急病需要钱住院的时候，他求人给他去长途车加班的机会，连跑四趟长途车，才拿到仅够我住院一周的薪水。并非不在她的处境才说不痛不痒的话，而是真正体受过何谓困难，也深知人在摔倒后重振旗鼓只得靠自己。如今她还注重面子，大约是跌得还不够惨。

心情好不起来，短暂的约会期过后，再没有从生活中逃匿的理由。我修养不够，天天面对负面消息，难免笑也笑不动，话也不想说。一心只想将生活中的种种物件抛开，关系血缘通通抛开，整个脱离捆绑我身的全部。当然这也是可耻的软弱，说来说去不过是胆小者避世求全独善其身的态度。难受得不能再难受了，冲着天花板大喊一声，嗓子嘶哑。连哭都没劲。

说得出的皆是有形有实，说不出的，一日胜一日的厌倦。继续健忘，在办公室看见人愣是想不起来姓氏只好尴尬地笑笑。朋友约见，像一针短暂的强心剂，次日萎缩下来，这速度之快，让自己十分灰心。自然倾诉是不必要的，无意义，无帮助，说这些废话，我竟也成了个乱丢垃圾不环保的人。不留心看见的人，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