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素描簿】6号,老古
(2012-01-08 10: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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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随手写故事 |
有一天我问老古,你现在对你妻子还有激情吗?
老古说,当然了,我爱她。
我说,我的意思是,情欲。
他想了想说,是的,我依然渴望她,但我知道,我们并非年轻时候动人的身体了,也不再有旺盛体力,呵呵……老古笑起来,他摊摊双手,说:但是我的确还渴望她,这很神奇,而且我仍旧觉得她很美,你不知道,她的身体里有多妙的灵魂。
那只能你知道,只能是你。我说。
嗯,是。老古点头,眼睛眯着望向远方,黄黄短短的睫毛像被阳光染过。
在这次对话过后的第三天,老古的妻子过世了,那天晚上病房一直安安静静的,我出乎寻常地睡得沉,半夜里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听到护士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天亮时分的例行抽血。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到老古在病房门口依着,头歪歪地靠向一边,眼皮耷拉,嘴角抿着,无限温柔的样子。护士正在拆掉他妻子身上的各种管子和仪器,我忽然明白过来,却只能怔怔地保持原状躺着。
老古的妻子大约是这肿瘤病房里最为安静的一个往生者,老古也是最平静的家属。有一种说法,这安静的悲伤是来自于他们多年教学的修养,就像每次电梯超重,默默走出去的总是老古。在这所西南地区住满黄皮肤病人的医院,蓝眼睛的法国佬老古倘若有一点名气,必然是关乎他彬彬有礼的态度以及对患癌症的妻子的温柔相待。每天早上人们看到老古拎着食物和报纸踱进2号住院楼,都会说,又来了,他每天都来。
人们的关注是善意的,他们数着老古和妻子共聚早餐的日子,两人入院到现在,差两天就是5个月。老古非常和蔼,对谁都道早安。有时天气晴好,他搀着娇小羸弱的中国妻子在楼下的院子里散步,两人说着话便碰碰脸颊或嘴唇。老太太脾气偶尔不好,不知为什么事生气,撇开老古的手在林荫路上一阵疾走,没几步停下来,老古从后面上来拍她的背。
两人的孩子在国外,在医院请了个护工阿姨照看,日日隔楼相伴,倒也是一种天长地久。我住进老太太那间病房后,只有一天老古早上来迟了,老太太急着起身要去门口等。但那时她已经不太好,身上粘连了些仪器,讲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吸氧。几经劝说安躺下来,也不肯让护工阿姨给她洗脸,瘪进去的嘴咬得死死的。老古那天大概不太好,来的时候手还抖抖的,他刚坐下来,做妻子的脸往反方向一侧,委屈地哭了。
看惯了靠墙位置的风景,霎时间换了人,空荡下来,直教人唏嘘。
我不太想念老太太,倒是十分记挂老古,在中国三十年,都未曾消磨掉他身上的诗意浪漫。但他自然是再不必来这边了,我也没法在过道上踱步的片刻再与人有些随意交谈,医院的气氛总归是沉重伤感居多,在这里与人谈情欲和爱情,我怕被人劝说转住精神科。
老古仍在医院的心血管科住着,极少极少的两三次,我在住院部1号楼与2号楼之间的空地里看到他,病号服外面裹着一件呢绒的格子大衣,抄手走在深冬的阳光底下,对着一棵掉光叶子的树发呆,皮肤仍是红红的,睫毛像盛着金子。很想走过去招呼他,嘿。不知怎么却不敢,就像一片不敢飘落到湖面的树叶,只是擦边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