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塞在车流中，很久才挪动一下。远处的红绿灯仿佛失修，或者失修的是这途中某一个也未可知。她靠着车窗，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大声哼起歌来，母亲在后座不耐地说：如果走另外一条路，都快到家了。

可要是你在那条路上也堵着，你就会想，走这条路没准已经到家。她满不在乎地说。

母亲没有说话。计程车司机在座位上蠕动两下，似乎这就算突围。

如果这车流中有一个蠢货，就算玩完。她又说。

是啊，那他后面的人就完了。母亲搭腔。

哈哈哈哈……她笑起来，说：到家都明天早上了，城市生活，出一趟门也当长途旅行。

不知怎么，她快乐得很，塞车也像是玩游戏。

缓慢地爬上大路是在半小时以后，天色渐黑，极目望去，天空像一条被划过很多次的鳞片泛着暗红，前方的路灯已经擦燃。她想不起来哪个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黄昏是我一天之中视力最差的时候。她望着外面，果然视线模糊。

车跑起来之后，音乐忽然飘远了。很快她发现自己唱的是一首，听的是另外一首，嘴与耳朵的不和谐很快让旋律跑了调，就像这沿途蜿蜒的地铁施工，弯弯曲曲啊弯弯曲曲，她想。黄昏真的是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还有另一句关于黄昏的台词，是《似水年华》里的刘若英说的，她说，我害怕白天和黑夜交接的时刻……是这样说的吗。那时她太小，不懂得为何黄昏竟可怖，只是单纯地想去模仿那种惆怅心绪，始终不得要领。现在她或多或少地知道，那意味着流失，意味着吞没，意味着白天跳入黑夜的深渊，是温柔的覆盖，也是壮烈的扑火。

那么刘若英扮演的英当时害怕的，是自己爱上剧中的黄磊扮演的文吧。

爱往往是抱着必死的心。还有盼望和胆怯。

交班来不及了。司机自言自语道。

嗯，还没吃饭，都不容易啊。她说。又调侃着：活在这世界上都不容易，得有点自我安慰的本事才行。后面这句话显然是说给母亲听的，刚才母亲已经快发火了，而她总是下意识地调和一切矛盾，她不想，确切地说，是害怕看到争执。

她向来是退守的。记得念书时候她也遇到过那个俗气的问题：如果你和你的好朋友同时爱上一个人，你怎么办？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生活中许多事本来就无法抗争。她太懒了，只好深信属于她的自然不需要苦苦拼。下午在医院，排号需要等100个人，母亲说能不能插队，她倒不着急，找个位置坐下来，听歌发呆，坐足两小时。

多少次她都是这样等过来了。区别只是那时她自己等，今天有母亲一起。

还是独自等待轻松些。她暗想，她不喜欢抱怨。

是从这边转弯吗？司机问。

不，从前面，嗯，从那道门对直进去。她指点着。

一路从白天开到了晚上。司机长舒一气，天色的确已尽全黑。

不好意思啊，今天实在太堵了。司机抱歉道，虽然根本不是他的错。

你也不想，开出租真是太辛苦了，谢谢你啦。母亲松弛下来，恢复了本来的善解人意。

谢谢。她下车时又说了一声。

又浇灭了一点火星，尽管黑夜已至，她却感到了一些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