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串故事编得太零散了,希望赶紧结尾,然后好好用心写个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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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方平一天一天瘦下来,精神像塘中的水流走,全无往复之意。
这消褪是熟悉的,就像那日清晨墓地的阳光晒到我的尸体上,最后的水分一点点蒸发,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是这点恐惧带我离开,又是同样的恐惧让我回到他身边。
是的,我不想让他看到消失,可是在巨大的,无从挽回的消失面前,我也害怕。
害怕是因为还没有和所爱的人好好相处,因为还没有真正有效地拥有时光。
南城的初冬对我来说这样美。我只做一件事,和方平在一起。从前我很怕冷,可现在觉得寒冷竟如此珍贵,它使我想要拥抱,我像个影子恨不得被缝进他的骨肉里。但一切是徒劳。留恋拥抱的时间越长,我越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仅有的余温都在以很快的速度散失。我已经不能出现在日光下面,也无法和方平的母亲进行交谈,每当方平去诊所,母亲便进来陪我坐着,她手四处摸,我知道,她亦已看不见我。
我只能靠微弱的声音与他们互通讯息,不,那恐怕不是一种声音,而是类似于电波,我自己都不能听清的语言。方平又拍了很多照片,像疯了一样,在暗房里冲洗又冲洗,我触摸他,如同捕捉空气。他能看见我,只在黄昏到夜晚那很短的一截时间里,从镜子中反照微弱的影子。那时候我们就长久静默对视着,好像一旦移开眼睛,彼此就会在视线中永远消失。
方平越来越瘦。
橘重新出现的这一天我真高兴。看到他我就想起在湖边那段短暂又静好的日子。我们从来不曾直接交谈,却已是很熟悉的朋友,当方平将他带进房间时,我忘记自己全然失去行动能力,第一反应是朝他迎上去。自然是跌倒了。我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嗯一声,方平吓一跳,四处摸索,想将跌倒的我扶起来。遍寻不着,最后方平痛苦地抱起角落里的那面镜子,天色已暗,其实是徒劳的。橘皱眉,他没想到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在凳子上坐下来,橘讲起他在云南时遇上的一件怪事。
原来方平离开临水到南城来和我会合之后,橘阴差阳错地上了一辆去云南救灾的货车。因为是医生,橘被直接安插到了一线救灾人员里面,云南盈江距离临水并不很远,但在他面前却是被上帝之手捣毁的世界。他随着救灾队伍走得很偏远,是一处远离了震区中央的村庄,本来以为伤亡并不大,可一幢幢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的泥土之中伸出的失去生命体征的肢体,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存在,俨然是一座死城。
然而早已见惯流血场面的橘对于这些场面是无感的,他像一个死神在废墟上无情地巡视,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橘发现,被挖出来的尸体中,有一部分面孔很熟悉。
他想起来,那是他曾经为之动过手术的人。
那些来自各地的,怀着各种自毁请求的人们不知为什么齐刷刷地死在了这里,就像中了逃不掉的诅咒似的,他们致命的伤口,全是当初自己要求被截取的部分。腿、手臂、眼睛、四肢、皮肤……橘跌坐在废墟上,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场景,他甚至觉得,正是自己在某一个时刻杀掉了这些人。
怪事并没有完结。这些尸体被挖出来的那天夜里,救灾队伍忽然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所有的手机都没了信号,村庄四周起了一阵遮天蔽日的大雾,将整座死城牢牢地环绕起来,开出去的车子也在中途被迫折回。救灾小队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有人害怕,有人哭泣,有人怔忡失神,在这大雾中,大家的吃喝渐渐少了,最后橘饿晕过去,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两夜。
橘醒的时候是被一个小孩子推醒的。
没错,就是那个曾经要求他取掉眼球,然后双目被梁柱戳穿死在废墟里的孩子,现在站在他面前。
橘说,很多人都活了。救灾队员有多少个,他们就活了多少个。只是原来的救灾队员却不知所踪。他看着这二十几个幽灵般的人忙着重建家园,像生来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那样,他们对橘很友善,带食物给他,也正因如此,橘很快在混淆着野菜的食物中发现一节尚未褪去戒指的手指,他认得,那是救灾小队里一个女孩的东西。
有很长的恍惚,橘不知道是自己死了,还是他们活了,他甚至在那些人之中,看见了当初被自己错手杀死的爱人。那个女孩是短发,脖颈处露出一条手术刀留下的深深的划痕,她全然不记得橘了,当然,也不记得橘是如何在她对他说了分手之后,在手术台上假意失手杀掉了自己。所有人都不再记得旧事,与其说他们活了,不如说像一次地狱里的重生。
没有人想离开那个村庄,后来橘逃了。他分不清,自己逃出的那个是真实存在,还是无间地狱。
逃出来的时候,橘没忘记带了一袋那里的泥土,因为他知道秘密就在土里。
“所以,卡卡活过来还是有可能的。”橘总结着,“不过同时要死掉一个人,并且,她肯定不再是她。”
“你知道,世界像一个容器,容量是有限的,当它达到饱和,每进去一个,就必须出来一个,这是规则。”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你们要早做决定,也许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橘亮出他的双手,我才发现,除了光秃秃的右手,连左手也只剩一个食指。黑暗中,他自嘲地笑,“不过我想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呵呵呵呵呵……”橘的笑森冷不可测,透着深深寒意,其实我能看得出来,橘恨不得速死,他对自己具有的奇怪能力感觉厌倦,他希望赶快结束这一切。
方平没有说话,一条腿在凳子上屈起来,手臂在空中环绕成空圈,他的脸侧过来枕在自己的手肘。
就像依偎着什么似的,这是和我在一起之后,他最常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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