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爷爷熬的粥
(2010-12-13 20:4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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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随手写故事 |
爷爷熬的米粥也有股霉味,他用一只还算体面的搪瓷碗给我盛满,我问爷爷不吃吗?他眯起眼睛摇头:爷爷现在是吃香烛的人了。香烛是什么,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只记得爷爷坐在角落的小木凳上裹烟叶。我贪婪地喝着滚烫的粥,迅速习惯了四下里充斥的霉味儿和泥土味。
就这样我在爷爷家里呆了很久,后来听母亲说,其实也不过是三个月。我很快变成赤脚在田埂上捉蚂蚱的乡下女孩,上山时穿的翻羊羔毛的小红皮靴,不久之后被染成厚厚的黄泥颜色。夜间睡在家里唯一一张硬木床上,爷爷在床边拖了把竹子的摇椅。半夜里有大蚊子狠狠咬我的胳膊,迷梦中辗转,知道爷爷拿蒲扇挥舞了几下,蚊子消停了,他继续在摇椅上晃啊晃,不知有没有睡着。
爷爷不吃饭,也不劳动,最常做的就是卷一根皱巴巴的旱烟,吧唧吧唧地坐在门槛上抽。他有时和我捉老鼠玩,大部分时候只在一边看着我。山上的伙食还不错,除了略微发霉的小米粥,还有灶台上大排黑黑的腊肉,爷爷取下来一边洗刷一边说,每年杀猪都给德明留着最好的两块,但每年他都没有回来……
德明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这人有个奇怪的地方——常常听不懂旁人说话,这个跟口音和语言没有关系,有时明明白白地知道是哪些字从对方口中吐出来,就是不能理解,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意思,好像整个人生活在透明罐子里,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4岁时这种特征已经开始渐渐显露。一天傍晚我在田埂上遇见的那个农妇说的什么,很久之后才想明白。我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农妇:咦,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没见过?
我:我爸爸叫袁德明。
农妇:德明……德明……哎呀!德明啊!你是德明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她放下锄头过来摸我的脑袋)
我:额,我是女孩。
农妇粗糙温暖的手继续揉搓我的脸:女孩,怎么会是女孩,瞧着小脸神气得!
我叫起来:阿……姨婆……(拿不准她的年龄,40—50之间,不知该叫阿姨还是婆婆),疼!
农妇总算停手,朝我身后张望:你爸妈呢?你们回老家来给爷爷烧纸?
我:嗯?什么纸?爸爸妈妈没有来,就我和爷爷。
农妇显然不信,以为我说谎,嘀嘀咕咕地扛着锄头走远了。晚风将她的话吹到我耳朵,她说:现在的儿女恁不像话,老人都死了两年了才来祭拜,瞧那坟荒得哟。
还是不懂。
哇,这么说你爷爷那时已经是死……死了的?卡卡吃惊地打断我。
可能吧,我苦笑。其实也说不清楚,山中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我并不觉得单调苦闷,也没觉得爷爷有什么不同。每天我和植物玩,和野兔玩,饿了吃小米饭,渴了喝山泉水,不过的确想不起来爷爷吃喝过什么。爷爷家后面有只小小的捕兽器,每次捕到动物我们都是玩一会儿就放了,有次夹到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野猪,我站在那里大喊爷爷,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司机老张。
老张来接我下山,也说要接爷爷,爷爷不在,找遍了几间土屋都没有人。这是很少见的事,印象中爷爷还不曾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可是找来找去只看见墙边有条蜷曲的蛇。我吓一跳,赶忙往老张身后躲,他捡起砖头眼看就要砸过去,一瞬间我忽然被巨大的悲伤惊恐摄住,抓着老张的衣角呜呜地哭起来。
秋秋,乖,乖,不哭。老张丢了砖头,蹲下来重重端着我的肩膀。
他眼睛红红的,说,秋秋,你爸爸出车祸走了,伯伯现在带你见他最后一面。
车祸?最后一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他眼红,不停用手擦这老好人湿漉漉的脸。
从有印象起老张就在我们家进出,他头发花白,
车子和父亲的遗体都是支离破碎的,仅仅找到一截身体和半个脑袋,母亲在殡仪馆里求人缝补又缝补,还是做不出完整的模样。所谓的最后一面,不过是半面,甚至半面都没有。但当时我丝毫不知道这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一摊模糊的东西是什么。
那天我们下山,小蛇一路跟了很久,后来我想那大概就是爷爷吧,老人总说,人死之后会变成蛇。
说到这里卡卡的脸色已经变了,她说,难道我也会变成蛇吗?那也太恐怖了吧。
我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你就算变成蛇,肯定也是一条美女蛇。
哈哈!阿袁,这话是真的吗?卡卡眨眨眼,拉起我的被子捂脸,竟然露出害羞的表情。我没说假话,卡卡的确是长得很好看,皮肤白净,眼睛圆圆,鼻头像只铅笔脑袋上的橡皮擦,最妙的是膝盖圆得极其可爱。起码是班花系花级别,可惜现在只有我这样的怪人才能欣赏。
唉……她幽幽地叹气,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人也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