讣闻到来后，家人都很悲痛，我也不例外，心口就像被巨石压着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大抵是他走得太突然的缘故吧。几天前还做梦到和他长谈，醒来后还纳闷自己怎么会跑到他家去的。

他，一位农民，我们管这种身份叫做社员。大专学历，长年从事兽医工作，长年负责给我们的牛看病，却是汉族。大家默许了他的存在，因为他的医术；他也默许了大家，成为了习惯回族，因为大家的宽容。农业社给牛看病的，是大家对他的称呼。在三十多年前，养牛是回族自给自足的经济生活方式，给牛看病自然就成了比给人看病更尊敬的职业。这位牛医生，当时就住在我们家的大院里，整整十年。后来大队分了房，他极不情愿的搬走了，隔三差五的还会回来看看，理由是吃惯了我们家的饭。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失，社员的身份注定这个老牌大专生的收入永远赶不上他的付出。他放弃了“农业社给牛看病的”的职业，买了一辆货车搞起了运输。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他成为当时的万元户，好是风光了一阵。后来，车子在外地被抢过一会，又撞了一回人。他很快的破产了，又操起了“农业社给牛看病的”的旧业，不是自愿，是为了糊口。但牛却越来越少、越来越壮，他从万元户变成了低保户。

和他第一次正式接触，是在他破产后，他给了我一些旧书，大约有二十多本，我现在还保留着。从那以后，我开始收藏书籍。他看着我的书，时常会流露出一种难于言表的情态，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追悔晚矣。

有一次他拿来了一个神秘的纸箱子给我，眼睛里放射出一股雄鹰般的锐利，掐着腰对我说：“打开看看！”我惊呆了，掸开一层层的尘土，一套了清中期官印的《康熙字典》出现在眼前。

“60年代在沈阳道买的，为了查看药名方便，现在没用了，送给你了。”

“我给您钱。”

“给多少钱都不卖，就是送你。”

我留下了，又送回去了，不是不喜欢，是太贵重。从此后，我时常梦到这套《康熙字典》出现在我的书柜上。

他还送过我一对儿自己当初搞运输时在宜兴买的紫砂壶，通体光化明润，很快就成了我的手中的把玩器。三年前，在喝水时忽然停电，壶打破了。我从此不再用紫砂壶，只用泥壶。

昨天晚上，他对妻女说：“我脑淤血了，你们都别动我，快去找大夫，再过半小时我就说不了话了。”

半个小时后大夫来了，他开始呼呼大睡。

半个小时后救护车来了，他走了，还不到六十岁。

思来想去，明天他的葬礼我还是不参加了……

我今晚肯定会梦见他的，但愿我现在就在梦里……

                                               老穆

                                             丙戌年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