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曾经存在过，并且就在我身边，那样的真切，以至体温犹存！逝者常已矣，往者犹可追的道理我是明白的，但现实的清醒难以掩盖梦中的呓语。他们的身影时常在我的梦中徘徊，或促膝长谈，或回顾往事，或寄托希望，太多太多的或，绝没有半点恐怖与阴森。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孱弱的，禁不起恫吓，更知道我是缺少美梦的，所以才频频出现。

前天故人的葬礼，我果然没有去，其实心已经去了。坐在家里，面壁而思，把思念与哀念轻轻的放置在云间，徜徉于风中，漂泊到另一个世界。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虽然没有亲密的过从，亦应把点点滴滴放在心尖儿上。

站在胡同口，本想逝去一份哀思，不料却增添一片怀念。我又想起了他，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在……

房子已经荒废了，才三、四年呀，就和人一样，遗忘得确实太快了。他的人生是很不幸的，家境贫寒入赘他门，成为一位盲女的上门的丈夫，这座房子就是他们的家。他又是幸福的，盲妇为人体贴，操持家务有方，又为他生下二子，衣食无忧。他更是追求幸福的，盲妇死后，他又收留了一位饱受丈夫虐待的疯妇人。太多的不幸相加，反而得出了幸福。

两段爱情[我没有用婚姻，因为他和疯妇人没有登记]，在外人看来都是残缺的，但在他眼里却都成了幸福的港湾。君不见，在他走后的这些年，我们还能时常看到疯妇人的背影彳亍于此。

他是残疾人，脚被火烧过。他自己动了手术，把大脚趾割了下来，从此他领了残疾证。他曾经用九个脚趾骑三轮带着我往返二百多公里，回来后他三天没出屋。他是热心而好强的人，常常为邻居看家护院，保一方平安。我的很多信件，都是由他转交的，以至没有丢失。即使邮递员把信已经塞入门缝，他也会再扣出来，等待我回来，然后说：“你的信，是不是情人来的？什么时候结婚，我掏见面礼！”

他走的前一天，还站在我家门前，洋洋得意地夸自己的身体老当益壮。就在转天凌晨，他死了，疯妇人被他的儿子赶出了家门。

准确地说，他是我的五姑父，盲妇人是我的五姑妈。家人没把他和五姑妈合葬，当晚我梦见他在墙边的土地上伸出了双手，事实上他确实被葬在了坟场的墙边……

                                                    老穆

                                                  丙戌年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