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习作:《从死亡开始》(1——3)
(2013-08-26 08:05:05)分类: 小说或者有关小说 |
从死亡开始(一)
于《芳草》2013年第9期下
周海亮
1
马涛被宣判死刑那一刻,路边的玉兰树正在撩开它们的花苞。花苞白色,稍黄,微蓝,剔透,温润,如同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马涛的脖子上就有一块和田玉,和田玉雕成观音,观音拇指大小,端庄秀美,慈眉善目,时刻保佑着马涛的平安。观音是戴宝宝送给马涛的生日礼物,自拴上马涛的脖子,便再也没有摘下。马涛永远忘不了戴宝宝搂起他脖子的模样,戴宝宝近在咫尺,吐气如兰。那天她穿了蓝底白花的长裙,露了弧线优美的锁骨,踮了小巧玲珑的赤脚,带了刚挤一半的粉刺——粉刺只挤到一半,两个嘴巴便迫不及待地粘到一起,马涛于是尝到甜甜爽爽的牙膏味道。那天戴宝宝为他煮了一碗水饺,牛肉大馅,香而不腻。
初春的阳光暖意融融,马涛却感觉寒气逼人。似乎到处都是冰凌,身体碰触上去,喀铃喀铃响。周围车水马龙。周围死寂一片。周围车水马龙又死寂一片。理发店炸起节奏强烈的音乐,刚开业的饭店放起一挂鞭炮,卖水果的小贩扯开嗓子吆喝,一群少年边走边嘻笑打闹……一千种声音混淆缠绕,便没有了声音。其实声音尤在,嘈杂不堪,只是马涛感觉不到它。
马涛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死亡。
死亡。从现在开始倒计时,也许一年,也许半年,也许三个月,也许,三天。马涛的生命就像开始腐烂的果实,先是一个淡淡的斑点,颜色越来越重,面积越来越大,攻城拔池,终于遍覆全身。什么都没有用,手术、服药、化疗、积极并且乐观的心态……什么都没有用。死亡向马涛走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突然开始了小跑,开始了狂奔,开始了冲刺。死亡也有生命。死亡的生命靠了攫取和掠夺他人的生命。尽管死亡万般惭愧,可是她没有办法。死亡是雌性的,女性的,母性的——这是马涛后来的结论。那时候马涛刚刚得知戴宝宝从六楼一跃而下,空中的身体如同突然撕裂的玉兰花苞。那时候的马涛,竟然有了如释重负的快感。
走出两条街的马涛,思维开始回归。他经过他所工作的公司,他看到高胖子站在门口,正跟一位短头发的女孩卿卿我我。高胖子说了一句什么,女孩捂起嘴,夹起肩,花枝乱颤。高胖子是马涛的老板,小马涛两岁,却有着比马涛更加臃肿的身材。高胖子好色,嗜烟,酗酒,嗜咖啡,喜欢没黑没白地搓麻将。高胖子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胖子胃溃疡脂肪肝肺气肿。马涛曾断言高胖子不会活过四十五岁,然现在,他注定会死在高胖子前面。
马涛听到女孩媚笑着骂高胖子:死鬼!高胖子就笑了。似乎被漂亮女孩骂一句“死鬼”,比多出二十年生命都令人兴奋。
一段时间里,戴宝宝也喜欢骂马涛死鬼,在高兴时,在高潮时,在无聊时,在无措时。戴宝宝骂人和叫床的声音一样好听,马涛认为她的声音像极了莎拉·布莱曼。有时候戴宝宝会给马涛唱那首《斯卡布罗集市》,让马涛突然间泪流满面。
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请代我向一位青年问好,他曾经是我的真爱……
眼泪落上戴宝宝毛桃般的乳房,挂着,晃着,硬撑着不掉下来。然后,他们就变成两条饥渴的纠缠一起的激烈扭动的鳗鱼。
公共汽车一路向西,将那些失败并且贫穷的人们按部就班地吞吐。马涛在终点站下车,那里紧靠着一条臭水沟、两条铁轨、三棵线杆和四条泥石小径。小径们交叉纠缠,将几栋毫无关系的低矮颓败的砖房贯穿一起。那也许是城市里最后几栋砖房,火车近在咫尺地开过去,似乎每一栋砖房都开始了翻滚。
马涛在昏暗的客厅里见到他的儿子。儿子靠在沙发上啃苹果,旁边坐一位圆脸蛋圆鼻子的女孩。女孩挺得笔直,手里捧一本书,一副淑静模样,可是脸蛋却红扑扑的,呼吸并不均匀。马涛太熟悉这样的脸色了,这是只有在动情时候才会有的脸色。每一次,当他亲吻或者抚摸单纯并且妩媚的戴宝宝,戴宝宝的脸都会变成这样的桃红。一起变成桃红的还有她的眼睛,那是深入进去的眼睛,马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山野,桃花,骡马,村落,音乐,飘雪,海洋和风。
戴宝宝比沙发上的女孩,好像大不了几岁。
彼此打过招呼,马涛进到卧室。凌乱不堪的卧室里飘着一股腐烂发霉的气味,床头柜上,婀娜性感的戴宝宝不知疲倦地冲马涛微笑。那是夏天的戴宝宝,夏天的戴宝宝裸露肩头,身后是葱翠的卧龙山。马涛还有一张戴宝宝冬天的照片,美人一袭长裙,身后白雪皑皑。马涛将照片摆上床头柜,出去跟高胖子喝了一夜酒,回来,照片便不见了。红着眼珠喊来儿子,问,照片呢?儿子说,不知道。马涛说,学会撒谎了?儿子说,你不该摆她的照片。马涛说,照片给我!儿子说,撕了。马涛便不再说话。不再说话的马涛顺手从旁边抄起烟灰缸,照儿子的脑袋就是一下。儿子晃了晃,一只手捂住脑袋,一只手扶住椅子。儿子盯住他,目光里充满不屑与不齿。儿子说你不配当一个父亲。马涛说快他妈把照片给我!儿子笑了。儿子说如果我是妈,早把你剁了。
早把你剁了。死鬼。早把你剁了。死鬼。其实马涛几乎每天都在跟死亡打交道,只是之前,他没有感觉到罢了。
马涛想睡一会儿。他很困,可是他没有丝毫睡意——困与睡意是两回事情,马涛很早就懂这个道理。客厅里传来女孩压抑的却是快乐的哧哧的笑声,传来儿子小声为她讲笑话的声音,又传来搬动椅子的声音,啃咬苹果的声音,倒开水的声音,走动的声音,咳嗽的声音,静默的声音。声音是生命和繁荣的表达和象征——人类和动物的生命和繁荣,社会和世界的生命和繁荣,声音对马涛来说,如针似箭。马涛烦躁地用枕头塞住耳朵,用被子铺住头脸,没有用,声音仍然孜孜孜不倦地挤进来,如同一百只蜜蜂同时钻进了他的脑袋。
马涛来到客厅,女孩马上正襟危坐;马涛去到厨房,女孩的笑声再一次响起来。马涛端一杯水回来,对儿子说,有事跟你说。儿子问,什么事?马涛说,很重要的事。儿子说,那说吧!马涛看看女孩,女孩抱歉地起身。我在外面等你,女孩冲儿子说,快一点啊!
你们要走?
溜旱冰。
就你俩?
很多人。儿子的声音有些发齉,都是同学。
想跟你说件事。马涛坐上沙发,点起一根烟,我觉得我们不该像一对仇人……
儿子撇撇嘴。儿子撇嘴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马涛。
是这样,马涛探探身子,前些日子我打了你,我向你道歉。
你是我爸。儿子的语气里带着挑衅,你有体罚我的权力。
不是的马驰,不是这样。马涛说,不管我做过什么,不管我对你妈做过什么,你都不该撕了戴阿姨的照片,这是对我的不尊重,更是对她的不尊重……
也许我该叫她姐姐。儿子耸耸肩,瞟着门外,好像我得走了。
再呆一会儿不行么?
很多人在等我。
马涛叹一口气,摁灭香烟,起身,踱到窗前。窗前挣扎着一株歪歪扭扭的玉兰树,瘦小,羸弱,不堪一击。他还记得那是黄昏,三年以前的黄昏,他和王艳吃完晚饭,漫无目的地闲逛,就看到了这棵躺在路边的玉兰树。那时的玉兰树不过是一段树枝,树枝已经枯萎,也许它被环卫工人随手丢弃。当晚他和王艳就将树枝栽到窗前,他对王艳说如果它能够长成一棵树,他们的婚姻或许还有希望。两个月以后玉兰树战战兢兢地抽出它的第一片叶子,他和王艳却分道扬镳。然后,在今天,玉兰树突然鼓出第一朵花苞,他却突然被宣判了死刑。彻底的死刑。没有缓期,没有赦免,没有救援,没有奇迹,没有任何希望。
火车轰隆隆开过来,屋子、马涛和玉兰树一起颤抖;火车轰隆隆开过去,儿子和女孩已经拐上一条小路。似乎儿子拉了女孩的手,似乎女孩嗔骂一句,死鬼。儿子就笑了。看不到儿子的脸,可是他知道儿子在笑。
那笑就像自己。那女孩就像戴宝宝。
2
戴宝宝将苹果削皮,去核,切块,塞进榨汁机。榨汁机发出“呜呜”的声音,果块被打成肉泥,肉泥里渗出果汁。那些过冬的苹果不再鲜嫩,它们失去光泽与色彩,皮肤堆起褶皱,如同走向衰老或者已经衰老的王艳。可是它们也有果汁,只是那么一点,却因了水分的流失而更加甘甜。马涛想如果把王艳也塞进榨汁机,那么,她该也会渗出如戴宝宝一般年轻并且诱人的血液和汁水吧?王艳被榨汁机腰斩,粉碎,成一堆肉泥,那绝对是一种无比绚烂的死亡。
马涛从后面轻揽戴宝宝的腰。那腰既细且软,马涛可以随意将它蹂躏成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
稍后,戴宝宝的手里多出一杯苹果汁。
一杯?马涛用嘴去拱。
一杯。戴宝宝说。
马涛喝一口,戴宝宝喝一口,马涛再喝一口,戴宝宝再喝一口。很小一杯果汁,却怎么也喝不完。茶几上的高颈花瓶里斜插了红色的玫瑰和白色的百合,旁边的鱼缸里,一红一黑两条金鱼卿卿我我。金鱼是马涛送给戴宝宝的,他们经过一家水族店,戴宝宝说,金鱼。两条腿就不动了。金鱼就这样买回来,连同漂亮的鱼缸。马涛说两条鱼就像我们。戴宝宝说像我们吗?马涛说,鱼水情深。戴宝宝歪着脑袋问哪条是你哪条是我?马涛说红的是你黑的是我。戴宝宝笑,两颗可爱的虎牙闪现,笑完,光着身子去厨房给马涛榨葡萄汁。葡萄们饱满安静,汁水诱人,仿佛美丽温柔的姑娘或者少妇,毫无保留地将体液献给马涛这样的男人。深秋的阳光滑过戴宝宝的肩头,那里即刻闪烁出和田玉般洁透并且微蓝的光芒。戴宝宝回过脸,笑,浑身上下散发出葡萄的甘冽、清香与迷幻。
那笑是安静的。像梅瓶,像书法,像京戏,像某一个湿漉漉的雨季。
然她并非总是这样安静。
她在酒吧唱歌。她是夜的鬼魅或者魂灵。
小城里每个酒吧都一样。小城里每个酒吧的每个歌手都一样。她们穿着黑色低胸吊带裙,面对慵倦或者疯狂的酒客,简陋的舞台便成为她们的全部。极小极小的舞台,往前跨出几步,就碰到离她们最近的桌子。桌边肯定歪着醉熏熏的男人,喝着酒,顿着酒嗝,打着拍子,眼睛里射出疲惫并且浑浊的光芒。有时候他们会给歌手敬酒,一曲完了,抓一瓶啤酒蹿上舞台,将酒塞进她们手里或者放到她们脚下,然后夸张地将她们拥抱。必须喝。不喝的话,敬业的主持人就会随着音乐的节奏带领整个酒吧的酒客一起高喊:一二三四,嗨嗨嗨嗨;二二三四,嗨嗨嗨嗨……。直到歌手将一瓶啤酒喝光。然后,再一曲终了,又有一瓶啤酒递上去。再唱,再喝。所以说在酒吧,唱得好坏无关紧要,反正没有人听,反正没有人听得懂。关键得能喝酒。五六瓶下去,照样唱照样动情,照样扭动屁股照样弯腰致谢。绝没有人理会她们即将爆炸的膀胱。连她们自己都不去理会。
每天戴宝宝需要在酒吧唱够一个半小时,唱完,胸前多是湿的。一个半小时可以赚到一百五十块钱,她把钱带回来,给自己买方便面,买鲜花,买卫生巾,买一个歌手必须的化妆品和演出服,然后她会给马涛买皮衣,买腰带,买营养液,买高档香烟和高档葡萄酒。戴宝宝是一位依人的小鸟,小鸟飞出去,衔回可怜巴巴的粺籽,一趟一趟,将它的主人饲养。
每个星期马涛都会来戴宝宝的香巢住一个晚上。香巢三室两厅,来路不明。逢马涛来,戴宝宝便不去酒吧唱歌,她将自己洗净喷香,披了湿漉漉的头发,披了几近透明的睡衣,神态姽婳优雅。马涛轻轻将她抚摸将她品尝,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万般吝啬又万般贪婪,万水千山走遍。马涛在她的耳畔呢喃,哦,我的女神。
马涛盯住两条嬉戏追逐的金鱼。马涛说宝宝,我有话跟你说。
戴宝宝眯起猫一般的眼睛,从马涛手里接过玻璃杯。
马涛说宝宝,下个星期我可能不来了。
戴宝宝抿一口葡萄汁,又将杯递还马涛。
我想去一趟内蒙……跟你说过的,一直想去一趟内蒙……草原,戈壁,大漠,苍鹰……
我陪你去。
我想一个人去。
可是我也想去。
不可以。
戴宝宝的身体抖了一下,极迅速,极轻微,极隐蔽。不再说话的两个人,终将一杯苹果汁喝完。戴宝宝探了身子,从茶几上拾起锉刀,坐到马涛的对面,为他修起趾甲。她虔敬地将马涛的脚搂在怀中,用锉刀细细打磨。我给你唱歌吧!……请他为我做一件棉衫,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不能有接缝,也不能有针线,他就会成为我的真爱;请他为我找一块地,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地要位于海水和海岸之间,他就会成为我的真爱……涛子你在听吗?
我在听。
可是我看你心不在焉。
我在听。
……请他用皮制的镰刀收割,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用石楠草扎摁成束,他就会成为我的真爱……
声音低下去的时候,马涛用牙齿将嘴里的烟蒂拧成麻花。
整整一个晚上,马涛都倚在沙发上抽烟喝茶喝果汁喝葡萄酒。戴宝宝暗示他们应该回到床上,马涛只是笑笑,却不动。他不动,戴宝宝也不动。后来戴宝宝靠着马涛睡过去,马涛听到她在梦中继续吟唱: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
我要去内蒙古哈斯哈图。马涛低了头,用鼻子说,麻黄,红柳,沙棘花和沈香……
3
麻黄,红柳,沙棘花和沈香。
麻黄就是麻黄。红柳就是红柳。沙棘花就是沙棘花。沈香就是沈香。
沈香是一位女人。生活在春天里的中年女人。
春天里的沈香坐卧不安。她紧张,骇惧,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游走,一遍又一遍暗自祈祷。她祈祷医院的设备出了问题、医生出了差错,她祈祷自己平安无事。
只是稍有不适,去药店买了些药,吃了,不见好转,再买些药,再吃,仍不见好转,心里便有些慌,便想起英年早逝的丈夫,想起英年早逝的朋友,想起未及老年便提前死去的父亲,想起所有身患不治之症的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朋友。所以沈香去了一趟医院,所以沈香几近绝望。
不过两个字:肿瘤。沈香就瘫了。
她抓紧医生的手,她说我真的会死么?
医生说还需要复查。只有做了复查才敢断定。
可是我真的会死吗?
沈香只是在喃喃自语。那个下午沈香一直在喃喃自语。她跟医生说话,跟护士说话,跟一条狗说话,跟一把椅子说话,跟一株竹节海棠说话,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她不敢坐下来,不敢睡去,她怕坐下以后就再也不能够站立,她怕睡去以后就再也不能够醒来。她想起自己的诸多计划:明天去买两个瓷碗,下月去买一套衣裙,明年去买一台抽油烟机……开家水果店,开家宠物店,开家洗衣店,开家鲜花店……她想起自己的诸多责任:将女儿供到大学毕业,为女儿挣到一笔嫁妆,为自己挑选一个健康的男人,为女儿挑选一个健康的男人,春天的樱桃,夏天的西瓜,秋天的葡萄,冬天的苹果……危骇与绝望如同席卷而来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五脏六腑熊熊燃烧。她感觉五脏六腑冻结成冰。她感觉熊熊燃烧的五脏六腑瞬间冻结成冰或者冻结成冰的五脏六腑瞬间熊熊燃烧。天色渐渐暗淡,那些死去的亲人次第挤进她的屋子,他们站在客厅的角落,坐在餐桌的周围,挤在沙发的缝隙,贴在天花板的边缘,他们穿着大红大绿的寿衣,操着惨白如蜡的脸色,看着她,研究着她,面无表情。她哭出声音,她蒙住脸,她打开所有的电灯,她给他们跪下,他们才极不情愿地离开。可是他们并没有走出屋子,他们拐进洗手间,飘进镜子。就像一滴水跳进湖泊,镜面上散开很小的水圈,水圈慢慢扩散,越来越大,镜面终复平静。然后,他们聚集在镜子真实并且虚幻的空间里,郑重并且严谨地讨论着该给沈香留出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再然后天就亮了。天亮了,沈香洗了脸,刷了牙,将头发抹平,拨出一个电话。她说她需要一笔钱,她说这笔钱,你答应过我。
那边的男人就愣住了。多少年前的事,你还记得?
我相信你不是开玩笑。
可是鬼都能看出来我在开玩笑。
可是我当真了。
可是这等于敲诈。
就算是。
男人沉默良久。多少?
一万。
男人就笑了。男人长舒一口气,说,你可吓死我了。
孤立无援的沈香开始等待那笔钱。她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可是至少,这点钱可以让她躺上医院的病床。死亡从躺上病床的那一刻开始,勇往直前,目标确切——她会将一场医疗事故,演绎得天衣无缝。
医疗事故。是她的计划,为她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