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三虫旧事”系列之《蛇足》(终)

(2011-04-03 09:03:55)
标签:

杂谈

分类: 小说或者有关小说

蛇  足(终)

刊发《山花》2010年第4期B

周海亮

 

 

  蛇。草孩再一次看到那条蛇。淡黄色的蛇。蛇优雅地伏在炕前地上,勾起脑袋瞅着草孩,似笑非笑,若有所思。蛇开始爬行,呈“之”字形,缓慢并且从容。草孩说,小蛇,小蛇,你的脚呢?蛇就现出脚。柔软的脚,桃红的脚丫,赤红的脚跟,紫红的脚蹼,暗红的脚掌。蛇脚开始蹬踢,蛇轻灵地跃上炕。蛇围着草孩走一圈,脚步整齐有力,草孩听到蛇脚将炕席跺出“轰轰”的声音。蛇走到草孩面前,冲他眨眨眼睛,“啪”地将舌尖弹出。舌尖碰触到草孩的鼻子,草孩感觉到极舒服的凉。然后,蛇收起脚,身子盘成一团,草孩面前静静趴伏。它像一条温顺的猫或者狗,它远比一条猫或者狗温顺百倍。阳光射上草席,蛇半透明的身体开始变幻颜色:淡黄,金黄,粉红,大红,淡蓝,深蓝,淡紫,酱紫……蛇变成彩虹,草孩闻到雨后草地苦涩与清凉的气味。姐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问他,喝水吗?他说,蛇脚。姐没有听见。姐对蛇视而不见。姐出去了,一会儿,娘走过来。娘端着一碗水,摸摸他的额头,又看看他的嘴唇。娘用湿布蘸水,轻轻擦拭他的脸。娘问,痛吗?他说,蛇。蛇脚。娘没有听见。娘对蛇视而不见。娘走出去了,脚步轻缓,留下一碗泛着红锈的白水。外面传来上工的钟声,蛇摊开身子,开始爬行。它在炕沿处犹豫一下,草孩想它肯定会蹦下炕。然不是。它像水蛭那样牢牢地吸附着炕沿,脑袋朝下,然后,一点一点往下攀行。它的身体再一次变成淡黄色,如同蜡笔在土黄色的炕沿上涂抹而成。草孩猛地坐起来,蛇攸然而逝。草孩伏上炕沿,那里果真有一条用淡黄色蜡笔涂抹而成的小蛇。小蛇长满了脚,每一只脚全都强劲有力。

  草孩喝光一碗水,走进院子。凉风习习,阳光明黄,爹在院角磨着镰刀,镰刀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一只巨大的老鼠在磨牙。草孩从爹身边走过去,爹喊住他,问,卫矛汤喝了吗?

  草孩不说话。

  我问你卫矛汤喝了没有?爹举着镰刀,往油石上淬一口唾沫,过来我看看脸消肿了没有?

  蛇脚。草孩说。

  什么?爹愣了愣,扔下镰刀,站起来。他娘的你说什么?

  蛇长出脚,蹦上炕。蛇围着我转,信子舔我的脸。咱家有蛇,咱家有蛇脚。蛇脚真好看,胖乎乎圆溜溜,可惜没穿鞋……

  爹逼近草孩。爹的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焰。爹的火焰将草孩的脸烧得“咝咝嗞嗞”响。爹说看来我得教训你一顿了。说着话爹解下他的人造革腰带。腰带是周胖子送给他的,很宽,很长,很硬,很结实。爹将腰带高高举起,爹说,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又在编瞎话?

  蛇脚。草孩说,蛇脚真好看,三根脚趾头……

  腰带抖起来,如圆月。腰带射出去,如利剑。腰带裹挟风声,切中草孩脊梁,那里立刻如同火烫,皮开肉绽。爹说,还不改嘴?草孩说,蛇脚。腰带再一次抖起来,如半月。腰带再一次射出去,如利箭。腰带裹挟血腥,切中草孩肩膀,那里立刻如同结冰,失去知觉。爹怒喝,还嘴硬?草孩说,蛇脚真好看,赤橙黄绿青蓝紫。腰带抖起来,落下去。这次还是脊梁。腰带抖起来,落下去。这次还是肩膀。腰带抖起来,抖起来,抖起来。腰带落下去,落下去,落下去。草孩说,蛇脚。蛇脚。蛇脚。腰带抖起来!腰带落下去!草孩只觉腹中被扎了刀子,刀子轻轻搅动,草孩嘴里泛上一股浓重的苦味。他想他的苦胆肯定被爹打破了。他想起前年过年杀鱼时的情景,爹指着一团绿色的指甲大小的肉球,告诉草孩,这是苦胆。他的苦胆被打破了,他也会像那条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一点一点死去。

  现在草孩变成两个。一个躺在院子里,张开嘴,吐出红色和绿色的血液;一个变得轻飘飘的,扬开臂,便飞起来了。草孩飞过九娃家的院子,他看到九娃正在院角的梧桐树下操练铁砂掌。九娃喊出“嗨”的一声,以掌击树,树干毫发未损,手掌血肉模糊;草孩飞过汤芹家的院子,他看到汤芹正在院子里清洗两只剥掉皮的小貂。小貂眼睛瞪得浑圆,紫红色的肌肉似乎还在颤抖,汤芹坐在竹椅上,两腿间流出清稀的血;草孩飞过何秀才家的院子,他看到何秀才正坐在院子里抽水烟。水烟吐出灰色的气泡,“咕咚咕咚”,何秀才的两只眼睛突然就像气泡一样,“嘭”一声炸开,紫的黑的到处飞溅;草孩飞过饲养室,何瘸子正在将老黄肢解。他的尖刀熟稔地划过老黄的肋骨,砉然有声,老黄的皮肤于是像旗帜那般飘起。高高的“冂”形木架上,晃动着老黄两条血糊糊的后腿和一个血淋淋的骄傲的生殖器。老黄的脑袋被孤零零地弃置一边,它闭了眼睛,收了绝望,面容安详。鼻子上的铜箍还在,金黄色,干净,单纯,铜锈均匀饱满,阳光里熠熠生辉……

  草孩飞进食堂。他想告诉何八碗和金兽医别动山蒜——山蒜被他偷偷淋洒了农药,农药被看热闹的村人随手丢在厨房外地——他告诉他们,别动,千万别动。可是何八碗和金兽医既看不到他,更听不见他的话。事实上他们已经将一盘山蒜炒牛蛋打扫干净,此时,每人点起一根烟卷。

  金兽医说我说的没错吧?两把苞米,一小瓶敌敌畏,牛必死。何八碗不说话。金兽医说你不用内疚。你为全村老小在饥荒之年有顿肉吃,阎王也会饶过你。何八碗不说话。金兽医说饥荒年吃头牛算哪门子事?又不是吃人。何八碗不说话。金兽医说放心,你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会怀疑你。就算怀疑,也会怀疑那个小杂种。何八碗不说话。金兽医说下货千万别吃啊,万一出事,惊动公社,就不好了。不过那两页肺应该没事,一会儿我得带走。何八碗不说话。不说话,搓灭烟卷,站起来,腿就软了。他一手撑住桌面,一手捂住肚子。他瞅着金兽医的脸,金兽医的脸,于是也变得痛苦起来。

  蛇。草孩看到那条蛇。蛇足。草孩看到那些蛇足。蛇从门缝爬进来,探出蛇足,跃上木桌。蛇闻着吃光的盘子转圈,蛇打了一个冷战。然后,蛇收起脚,向草孩眨眨眼睛,腾空而起。蛇在屋子里盘旋一圈,掠出屋子。阳光里的蛇完全透明,越飞越高,就像一条巨大的飞翔的蜈蚣。草孩听到一声尖锐并且动人的唿哨。

  草孩说,蛇。蛇足。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