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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习作:我的朋友在哪里(下)

(2009-12-21 12:2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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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小说或者有关小说

  高威说你还好意思狡辩?难道你不是被咪咪包养了吗?咪咪供你好吃的好喝的,供你好穿的好抽的,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你把咪咪压在身下时想过“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吗?你也好意思脱她的衣服?你也好意思抚摸她亲吻她?你也好意思他娘的勃起?你心里肯定也特不是滋味吧?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没钱,没地位,没朋友,更没有人瞧得起你。你空有一身肌肉。有肌肉有个屁用?你留意过狗吗?越是地位卑贱的狗,越是一身好肌肉。你就是这样一条狗,一条卑贱的到处看人脸色的狗。你和狗的不同之处在于你连像样的狗粮都吃不到。你的饲料是鲁胖子喂养咪咪的,咪咪又从牙缝里省下一点点赏给可怜的你。你也是男人吗?你也配当男人?你认为能勃起的都叫做男人?如果没有咪咪,就算你勃起,也只能对着墙壁打打飞机——打飞机的时候你连找张漂亮点的明星海报都不配。事实上你连狗都不配当!狗还能看家守院,你能干什么?你能让咪咪不再害怕吗?你不能。主人遇到麻烦,狗还能挺身而出,你能吗?你不能。遇上鲁胖子突然敲门,你立马光着屁股从窗口跳出去。你他娘的逃得比狗都快!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动物吗?是狼。得有狼性!有血性!有野性!有侵略性!男人不应该被女人包养而应该去包养女人!想想看,你有一笔大钱,会是什么样子?你想包谁不行?你想包咪咪都行!不错,还是你们两个人睡在一起,但是感觉不同。绝对不同!以前是咪咪包你,她是主人;现在是你包咪咪,你是主人。为什么你要当主人,因为你是男人啊!男人凭什么勃起?凭钞票!凭地位!凭家财万贯凭道貌岸然凭德高望重凭巧取豪夺凭敲骨吸髓凭招摇撞骗凭各种卑劣的手段而不是凭一对臭哄哄的睾丸!其实大嘴,我也不忍心杀掉小白,可是不杀掉他怎么行呢?事情到现在,留下他,我们都得坐大牢,都得挨枪子,你就连狗都做不成了。小白今年三十岁,他哥活了三十五岁,就算留下他,他也只剩五年活头吧?他早死五年晚死五年有什么区别吗?一点区别没有。可是对于我们,区别就太大了,是不是?大嘴,我说得对不对?

  大嘴的牙齿喀喀地响,似乎正在咀嚼着小白或者高威的骨头。他的表情千变万化跌宕起伏,时而愤怒,时而难堪,时而绝望,时而崩溃。他的一只手仍然被咪咪紧紧地握着,他用另一只手点上一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口,然后抬头,对高威说,没错!你骂得好,你说的对……为一百三十三万,这个险值得冒。

  高威笑了。他对咪咪说,现在二比一了。又对大嘴说,不过不是一百三十三万,是二百万。

  大嘴惊骇。你什么意思?

  高威说,咪咪她不同意。

  大嘴说,咱们不管她。咱们只管杀咱们的人,分咱们的钱……

  高威说,她会说出去的。

  大嘴说,她不会。

  高威歪起脑袋,看着大嘴。如果你想坐大牢,你想挨枪子,他说,你就继续替你的咪咪辨护。

  大嘴忽地站起来,眼睛瞪上脑门。不管怎么样,他冲高威扬起一只拳头,如果你敢动咪咪一根手指头,你先宰了你!

  高威腾地起身,后退一步,同时举起手里的菜刀。我现在完全有能力独吞这四百万!他咬牙切齿地说,拉你入伙,也算给你一个机会!别把你当个人,偏往驴栏里钻……

  大嘴盯住高威手里的菜刀,嘴巴张开如一只碗。然后他的身子就像泄气的皮球般慢慢萎缩,举起的拳头也慢慢落下。那也不能杀掉咪咪啊!他换上一副苦丧脸,我们是为钱,不是为杀人。

  高威说难道你不感觉二百万远比一百三十三万美好吗?

  大嘴说二百万当然好,不过她是咪咪啊!要不这样,咱们再商量一下咪咪,她肯定会同意干掉小白。对咪咪你下不了手吧老高?她毕竟跟你睡过觉——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高威说我们不但睡过觉,并且每一次,她都让我特别快乐……可是如果我听了你的,咱们两个人都会少分七十万……还千年修得共枕眠?就你这个熊样,两千年都赚不来七十万……

  咪咪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她抱着大嘴的手,如同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高威扭头看她,脸上笑着,她却吓得险些滑到桌子底下。高威说你不用害怕,我总不能拿菜刀把你绫迟……我下手会很利索……

  大嘴眼角的肌肉飞快地抽搐一下。他试图从咪咪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可是咪咪却把他的手攥得更紧。咪咪惊惶失措,战战兢兢,每一根发丝都在颤抖……

  高威说如果从你的脖子下刀,就会割断气管和血管。鲜血先是喷溅而出,就像广场上的小喷泉,直击天花板……然后血柱会越来越弱,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只剩下气泡。气泡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一个推着一个,从脖子的切口往外鼓,啪嗒啪嗒地破裂……

  咪咪觳觫不止。卖疙瘩求你……

  高威说这样太残忍了吧?那就切腕。把你绑在床上,绑得结实,床边放一个瓷盆,再拿刀片在你手腕上切开一个小口。你会眼看着自己的血从手腕上渗出,淌到指尖,聚成一个血滴,再从指尖滴进床边的瓷盆。你会感觉属于你的血越来越少……你的脸越来越白,胸脯越来越白,你清晰地听得见血滴瓷盆的声音,如同屋檐滴雨,啪嗒,啪嗒……有一首诗怎么说来着?一桶来自巴黎的美酒,像你我的血,比你我的红……

  咪咪狂嚎一声,我同意!她拼尽全身力气,头发一根根竖起。

  高威愉快地笑了。你同意什么?他说,同意切腕还是同意杀掉小白?

  咪咪说,杀掉小白。她疲惫不堪,魂不附身。恐惧到极点的咪咪,已经彻底虚脱崩溃。

  高威敛住笑。你确定吗?

  咪咪使劲点头。她的身体坐得很低,所以她更像在给高威磕头。事实上她的脑袋真的碰到了桌面,明净的额头将满桌麻将震得喀棱棱哗啦啦响。

  高威说好吧。好吧,虽然七十万不是小数字,不过现在我还是决定先留下你。你还年轻,你细皮嫩肉,你是我和大嘴的朋友兼情人,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就这样吧。我和大嘴都吃点亏,三个人,每人一百三十三万!大嘴你怎么好像有点失望?你没失望?不管你有没有失望,现在都只能拿到一百三十三万啦。你们看,浪费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决定……现在我们统一一下意见。意见统一了,就开杀。咪咪,你想杀死小白吗?

  咪咪说,我想。

  是心里话吗?

  是的。

  高威又问大嘴,杀死小白行吗?

  大嘴点头。太行了。

  高威说OK!意见一致,我来操刀。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他走向绑在椅子上的小白。他居高临下,如同一位郐子手或者屠夫。他一边走一边轻颠着手里的菜刀,他坚硬冰冷的目光将小白的脸撞击出蓝色的火星。他的嘴里念念有词,脚步却放得很轻。小白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威,从他的眼睛里,你绝对看不到任何东西——恐惧,悲哀,惊悚,绝望,什么也看不到——小白的眼睛空洞并且纯净,明亮并且茫然,如同午睡后精神饱满的婴儿。高威绕到小白身后,菜刀轻轻搁上小白的脖子。高威说对不起啦兄弟……你忍着点儿,马上就完。他的虎口突然蹦起一根蛇形青筋,那根青筋爬动着,一路向上,不断变幻着形状。高威的脸上,写满淡淡的笑意。

  突然咪咪说,慢!她的两手竟不再抖。

  高威停下来,不解地盯住她。

  咪咪说,尸体怎么处理?声音出奇得冷静。

  高威笑了。女人毕竟是女人,他说,心细,不肯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高威笑。笑容愈来绽放,笑纹逐渐加深。高威越笑越开心,露出十二颗丑陋的牙齿。虎口那根大筋已经爬上他的脖子,伴着笑声,继续往上蹦跳,直达太阳穴。他一边笑一边撕下封住小白嘴巴的胶带,小白在胶带被扯下的瞬间也开始了狂笑。小白的喉咙间似乎堵着一团棉花,所以他的笑声很小,虽然急促,却软弱无力,似乎马上就要背过气去。咪咪和大嘴同时呆怔,他们大张着嘴巴,隐约间感到自己似乎受到了嘲弄。

  高威从夹克口袋里掏出钱包,翻开,啪地扔到桌子上。那里面根本没有彩票,只有一张写着两个字的纸条:白痴。

  大嘴戆头戆脑地问,怎么回事?

  小白一边揉着被绑痛的手腕一边说你们上当啦!哪有什么五百万?傍晚时我们打了个赌,老高说如果我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的话,你们肯定会要了我的小命。我说你们肯定不会,咱们是朋友啊!可是结果,我输了。我们下了两千块钱赌注。也算豪赌吧?打麻将多没意思……

  大嘴说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头奖号码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小白说重播啊!中午电视里就开过奖,你们看到的是重播……

  所以利益熏心之下,每个人都会愚蠢如同白痴。高威眉开眼笑地指着写有“白痴”的纸条,说,我高威向来料事如神。

  咪咪脸色蓦然变得苍白,指尖也再一次颤抖起来。她盯住高威的脸,她说你无耻!

  高威说我怎么无耻了?做个游戏嘛!你也别往心里去,换成我和小白,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也会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来……

  咪咪喊,你他妈无耻!

  高威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至于吗?不过一个游戏,咱们开开心……

  咪咪吼,你给我滚!

  小白急忙上前打圆场,他说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迫不得已。老高拿一把破菜刀乱晃,换谁都会崩溃。恶作剧是我想出来的,那天被你们扒了裤子看牙签,我就一直寻思着也找个机会捉弄你们一次,把想法跟老高说了,他就同意了。好了这件事过去了,咱们打麻将吧……

  咪咪声嘶力竭,都给我滚!

  小白说看看你,你们要杀我,我没生气,你反倒气成这样……再说我不但挨了一顿绑,还输掉两千块钱,生气的应该是我……

  咪咪突然起身,长嚎一声,猛地掀翻面前的麻将桌。麻将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两颗红中却飞起来,重重地砸上高威的眉骨。都给我滚啊!简直要瞋目裂眦了。

  高威耸耸肩膀,揣好他的钱包,揽了小白往外走。小白频频回头劝咪咪不要生气,高威说好啦好啦,咱们再在呆在这里的话,可能真要出人命啦!两个人走出屋子,走进黑暗,浓重的腥臭气味立即扑面扑来。高威迎着臭味,唱起歌来: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在南京,在上海,我的朋友在这里……

  小白捅捅他,刚才你很入戏啊!

  高威继续唱:朋友,朋友,我们拉起手,一个微笑快把烦恼丢……

  小白说,有那么一刻,我甚至真的相信你会杀掉我。

  ……把爱的种子洒满世界,让温暖的心溶化寒冷的冰……

  小白说别唱了老高。咱们做得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高威止住歌声,说,也许吧。不过他们好像更过份吧?

  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就分手了。小白候在叉路口,他要赶最后一班小公共回家,高威则需要穿过空旷的垃圾场去对面马路坐另一班公共汽车。分手前高威拍拍小白的肩膀,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两千块钱。小白说,一周内绝对兑现。

  垃圾场就像一个横七竖八的狉榛坟场,处处隐藏着凶残的魑魅。高威捏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却走得很快。忽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微,却很急促,高威猛转身,只见面前人影一闪,又觉胸口一凉,一热,又一凉,一股甜丝丝温吞吞的液体霎时蹿进嘴里。高威晃了晃,訇然倒地。

  恍惚中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粗暴地掏出高威的钱包,打着火机,将钱包凑到眼前看看,再翻,再看,再翻,再看,然后将钱包扔出很远。你个呃人精!人影逼近高威,恶狠狠地骂道。高威认识那张脸,淡黄眼珠,鹰勾鼻子,架一副无框眼镜,即使发着怒,也是笑咪咪的奸商模样。人影骂完,又一刀刺中高威心脏,高威只觉眼前一片火红绚烂,意识渐渐模糊……

  人影很快离开,深不可测的垃圾场里只剩下拼命喘息的高威。他的胸口不断鼓出黑色的血泡,圆形或者椭圆形,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一个推着一个,啪嗒啪嗒地破裂……一只老鼠从他的头顶一跃而过,倏忽不见……又一只老鼠慢条斯理地啃咬着他的脚趾……风更大了。

  ……

  故事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

  但其实,故事才刚刚开始。

 

 

  警察在第二天上午发现了高威的尸体。他们很快找到了大嘴、小白和咪咪。他们问高威在被害以前有没有什么反常或者异常的举动,三个人说法高度一致,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怎么会有反常举动呢?我们喝了一会儿茶,聊了一会儿天,开了一会儿玩笑,就散了。警察们始终没有向三个人问询开的到底是怎样的玩笑,这个被忽略的细节让这个案子久悬未解——尽管他们也曾对着那张写有“白痴”的纸条眉头紧锁,苦思冥想。

  一年以后咪咪突然失踪,杳如黄鹤。鲁胖子月末按时过来,却只见到一个空空荡荡的鸟笼。卧室里仍然残留着咪咪的体香,可是被撕得粉碎的他的照片证明了咪咪永远不会回来。鲁胖子气急败坏,砸了电话又砸了煤气灶,砸了茶机又砸了麻将桌,砸了盆栽又砸了皮沙发,砸了鱼缸又砸了钢丝床。鲁胖子想把防盗门也砸了,可是这时候四名警察同时冲进来,将他摁倒在地又将他的两只手紧紧铐住。鲁胖子一边挣扎一边说,做勿耶?警察照他的屁股嘭嘭就是两脚,鲁胖子于是像一只皮球般滚下楼梯。

  鲁胖子对天降神兵大为不解。他说他做得那样迅速那样隐蔽那样不动声色那样天衣无缝怎么还是没能逃过去呢?天衣无缝?警察笑了,你真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十几步以外,一直有人盯着呢!只是他太过胆小又太过瘦小,即使冲上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十个他都不是你鲁胖子的对手……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那时他刚刚欠下高威两千块钱,如果高威死了,他欠下的债,也许就不必还了……可是他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你在逍遥法外一年以后还是被绳之于法。警察两手搭成屋檐,眼睛从屋檐下面似笑非笑地盯着鲁胖子。他对提供线索的匿名电话非常满意。甚至,如果那个人在场,他也许会赏他两千块钱。

  可是现在,小白正在走向死亡。躺在病床上的小白周身炭黑骨瘦如柴,如同出土多年的木乃伊。他已经不能下地走动,他感觉自己的血管里正在奔腾着黏稠的黄褐色的腥臊的尿液。他终于没能熬到三十五岁。他距离三十二岁的生日尚有两个月。他咧着大嘴告诉护士说他不可能活过三十二岁啦!护士温柔地为他挪挪枕头,笑着说,也许能咧。护士的话让他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大嘴过来看他,拎一兜明知他不可能咽下去的苹果。小白说大嘴,护士说我就要死啦。大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笑笑。小白说大嘴,现在我倒希望一年前那件事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你们杀了我,现在都过上好日子啦……高威说得对,早死几年晚死几年,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大嘴说,所以高威提前死了。小白说大嘴,如果那件事是真的,你会杀我吗?大嘴说你刚才不是说希望会吗?小白笑,笑得插在鼻孔里的氧气管如同透明的蚯蚓般蠕动不止,笑完了,擦擦笑出的眼泪,说,大嘴,我想自杀。大嘴不说话。小白说就算我现在不死,一个月以后我也得死。横竖一死,多受一个月罪,何苦?大嘴仍然不说话。小白说我会被自己的尿活活毒死的,大嘴,你是我惟一的朋友,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被毒死吗?大嘴说可是我怎么帮你?小白说你把我抱到窗台上,我往下一跳,什么都结束了。大嘴吓了一跳,那我岂不成了杀人犯?小白说没有人知道……除了咱俩,不会再有人知道……大嘴,我会很感激你的。大嘴说那我也是杀人犯。小白死死地盯住大嘴,眼睛里飞出千万把刀子。小白说,一年以前你就是杀人犯了。

  小白开始呕吐,虽然没有征兆,却吐得昏天暗地,死去活来。吐完了,瞪一双大眼看着天花板,人似乎精神了很多。他说大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给你跪下。大嘴急忙说你别逼我。小白挣扎着拔掉吊针和氧气管,身体猛地向一边倒去,就从病床上滚落下来。小白趴伏在地,喘息着,下巴被磕出了鲜血。小白说我不能给你下跪啦大嘴,我的腿打不开弯……我真的想给你下跪,可是现在我连跪的力气都没有啦……大嘴,如果你不帮我,我死以后必做厉鬼……大嘴,你是我惟一的朋友……大嘴,护士一会儿就来,我们抓紧时间……大嘴,求你,只有你能帮我了。大嘴看着如同小丑般滑稽可笑的小白,突觉眼角冰凉,伸出一抹,竟是两滴浑浊的眼泪。

  大嘴将小白抱起,轻轻放上窗台。窗台上的小白如同一株死去多日的盆栽,干瘪炱黑,没有一点水份。是五楼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到很远。城市里拥挤不堪,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出租车、三轮车、行人、警察和宠物狗毫无秩序地挤在一起,如同拥挤在一堆粪便上你争我抢的蛆虫。小白双手紧抓着窗框,目光悠远。稍顷,他回过头来,小心翼翼松开一只手。他摸摸大嘴的头发,说,谢谢你。

  大嘴说,我该出去了。不然别人肯定会怀疑我……

  小白笑。他的脸色变成可怕的暗紫色,他的手如同遗落在寒冬里的茄子。他们怀疑你就对了,刚才我跟护士说,你欠我五万块钱……

  我欠你钱?大嘴哆嗦一下。

  当然是我编的。小白抚摸着大嘴的头发,轻轻地笑,我跟护士撒谎,说你欠我五万块钱……

  你什么意思?

  这样,你就有了谋杀我的理由……

  小白!!!

  小白笑。笑声很大。很亮。他的嘴是闭着的,然而他的笑声却传出病房,传到很远。后来大嘴想那一刻,小白也许用上了肚脐吧?当一个人连笑的力气都失去,就会选择用肚脐发笑。——所以那笑声失真,尖锐刺耳,凄厉凄惨,歇斯底里,闻之让人不寒而粟。

  小白纵身跳了下去。确切说他是滚下去的。身体往外一栽,脑袋撞上坚硬的大理石窗台,整个人就飘了起来。他成功挦扯掉大嘴的一撮头发——先用手紧紧薅结实,然后身体滚出窗台,手里就多出几根头发。空中的小白向大嘴眨起调皮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他的表情如同刚刚睡醒的婴儿。大嘴甚至看到小白自豪地冲他扬起右手,脆灵灵地说,证据!小白像羽毛一样轻,像章鱼一样柔软;小白像烟雾一样飘散,又像焰火一样突然绽放……

 

 

  咪咪打一个激灵,蓦然从梦中惊醒。她推醒身边的大嘴,她说我又梦见小白了……小白好阴险小白好可怜……小白揪住你的头发,冲我们狞笑……哦卖疙瘩!他的脸是深蓝色的……

  大嘴翻一个身,说,都过去了……他的阴谋没有得逞……警察的眼睛是雪亮的……睡觉吧!

  可是咪咪再也睡不着。她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独自发呆。很久后她再一次推醒大嘴,轻轻问他,你为什么娶我?

  大嘴再翻一个身。我这样的人,不娶你能娶谁呢?再说你真的不错,年轻,上进,还漂亮……睡觉吧!

  咪咪说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嫁给你吗?因为你是真心对我好……你善良……

  大嘴睁开眼睛。我善良吗?

  咪咪说你当然善良。一年以前老高要杀我,你挺身而出……我好感动我真的好感动……你不让他杀我,你善良……

  大嘴打一个哈欠。什么世道啊!他重新闭上眼睛,怎么不杀人也成善良了?

  咪咪关掉床头灯,躺下,黑暗里仍然大睁着眼睛。是啊!她喃喃自语,什么时候不杀人也成善良了呢?

  有风吹进屋子,带着远方垃圾场的腐臭气息。风在屋子里转一个圈儿,刮起茶几上的一张彩票。那彩票翻一个身,旋转,飘起,跌落地上。

  号码,一二三四五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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