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
似乎是这样的——何训田是为了朱哲琴而降临人世的。
幸运可遇而不可求。朱哲琴认识何训田是在1990年。当时,两人只是随便敷衍了几句,并没有太在意。那时,他们彼此都还缺少对未来的洞察力。那个时候,朱哲琴刚刚在全国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正萌动着归隐的念头。
不过,命运是性急的,它有些迫不及待了。
1992年,何训田写了《黄孩子》。那时侯,朱哲琴与何训田彼此已经有了一种懂,这种懂,不是一般人所讲的懂,用心灵契合,也不尽然。这种懂,如同是两个武林中人,在一片旷野之间,猛地遭遇,初试身手之后,倏然收功,四目相对,惊觉醒悟——两人原是同一山门的绝代弟子。于是,静默良久,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黄孩子》出版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听过恩雅,我们简直是膜拜了。空灵,神秘,遥远,自由——这些复合的元素,激起了我们心中无边的遐想。
有一位哲人说,没有窗子的屋子只能是一道走廊——录音拥就是没有窗子的房子。
没有窗子的房子里的朱哲琴坚持要关灯,她的理由一般人是不能理解的。她说,她唱歌的时候,必须有灵魂的陪伴,而灵魂只能在黑暗中出现。
灯灭了。黑暗中,朱哲琴的身影消融了,过了一会儿,有声音传来,很自在,没有牵绊,没有束缚,像一片云,轻盈恣意地漂浮着。隔着玻璃看去,朱哲琴的眼里满是光辉,秋晴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又过了一会儿,声音里有了静谧,静谧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人的心先是停了的,这时,双膝颤抖起来,畏俱着,一点点,矮了下去。再去看朱哲琴,她已经灵魂出窍,成了精灵了,一如我们幼年时读的童话魔术。
——《阿姐鼓》是一样奇异的东西,大约是魔杖,它点中了朱哲琴的命穴,朱哲琴的生活被重塑了,是从心里被重塑的——原先的颜色褪去,滤去,新的色彩不是染上去的,是像文身那样,一个针眼一个针眼地刻上去的,再也分不开来了——《阿姐鼓》是朱哲琴的水晶鞋,作曲家何训田是朱哲琴脱胎换骨的熔炉。
不过,不唱歌的时候,魔咒就消失了—朱哲琴变回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女孩,走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到了。
朱哲琴是随了何训田到上海的。刚到上海的时候,他们住在音乐学院。
离上海音乐学院不远,有一个花市。下午时分,常见了朱哲琴,头发碎碎地披着,一块披巾裹住瘦削的双肩,一个顶休闲也顶时髦的书包耷拉在胸前,很有点游吟的味道。她不买玫瑰,只买些绚丽的草花,可以随意地插在杯子里,搁在烟缸旁。每一次去花市,她都要呆上许久,仿佛有的是工夫,有的是闲情;仿佛是无所事事,在此消磨。她的那种从容不迫,率性自然,是很不像城里人的。大约,这种不像,正是她的一种追求吧。
朱哲琴和何训田来我们这儿换钱。他们把美金换成人民币,原先的书包鼓胀起来,十分显眼。我们担心,会不会被人盗,被人抢。他俩却不甚在意。何训田是四川人,被上海的甜品弄伤了胃,见桌上是久违的红汤火锅,馋了,拿着勺,一勺一勺地喝,瘾君子一般。朱哲琴在一旁,不说话,安静听话的样子。何训田吃完了,领朱哲琴走,对朱哲琴妹妹一样,眼里满是慈爱。还过,婚姻的事是很难预料的。朱哲琴与何训田也是如此。不过分手后,品还在,没有成为敌人,只是彼此感激着。
朱哲琴去过七次西藏,当何训田想念着红油火锅的时候,朱哲琴留恋的,是西藏的糍粑和酥油茶。
朱哲琴说,如果你相信生命是有延伸的,这一世和后世是有联系的,那么,你做的所有的事就不会停留在及时行乐的层面上。
朱哲琴在北京展览馆举行了《天唱人间》音乐会。选择北京展览馆,因为展馆的圆形有轮回圆满的感觉。
电影《卧虎藏龙》的造型师叶锦天立下了汗马功劳。
舞台上,水墨是过去,激光是现在,流金是未来。
朱哲琴的服装,随意,直率,大色块,大反差——朱哲琴又变成了精灵,又灵魂出窍了。她喜欢舞台的虚拟,喜欢不是在人间的幻觉——音乐中,她觉得自己是一粒尘埃,在生命的本体中飞扬。
不久前的国际音乐节,朱哲琴穿一套红色衣裙,和李纹一样,也露着肚脐,只是李纹是性感,朱哲琴是原始。
回望朱哲琴的旧照片,长久驻留在我心中的,还是那一曲《真实的故事》。这是一首优伤的歌,讲一个女孩子为了救助一只美丽的丹顶鹤,自己被黑色的沼泽永远地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