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十二岁

    我的生活中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用来看电影的，有时候我会觉得过去的某一段时光，就是一幕电影的片段。站在现在，过去似真似幻。

几个刚毕业的小孩来看我，我很开心。聊了一会，一位学生说，三班的小原，暑假里，死了。

    什么？

    出去旅游，车祸。

    我不愿意想象那一瞬间，但我会想象那一瞬间，生命戛然而止之前，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什么。我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真实发生过，在我记忆中，他还是那么鲜活，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我无法接受。

    我很难过。但我不愿意在这帮小孩面前展露出什么，那样反而会给他们做作之感。我停了一会儿，对他们说：我一直认为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什么时候走，我们不知道。希望大家每天都过得快乐，趁着年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个女生马上接道：李宇春的歌，《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回家之后，登上QQ，突然见到小原QQ里的更新：去了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我惊喜不已，赶紧给下午的学生留言：你说错了吧，他QQ都还在更新啊！但我还是进入了小原的空间，在他9月份的更新下面，留言的人说：让孩子活在我们的记忆中吧！原来，更新空间的，是他的父母。

    小原所在的班级给我第一印象很差。这个班级的总体成绩特别好，教室里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傲气，当我第一次踏进这个教室，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似乎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好几个小孩都在说话，他们在尝试新老师的尺度，好几个小孩回答我的问题时明显表现出那种不冷不热。我第一次发现小原的时候，他正在跟别人说话，我叫他起来回答问题，我本以为他肯定属于那种不用功爱说话成绩不好的学生，没想到他的回答很有份量，课外知识也有一定涉及。我本想以此教训一下他，没想到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教室里一下子涌出了一股看热闹的气氛。

    成绩好，态度差。这是那一瞬间的念头。但我很快就压抑住自己，把我内心“珍藏”的用以表扬“好学生”的词句献给了小原。当时，我的内心涌现出一股悲哀感。

    教室里响起了一股极轻的嘀咕声，我很敏感地听得出来，学生认为我的表扬有点马屁之嫌。说穿了，就是第一堂课，小原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他们班迎接我的第一天，成功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很难过，只要一到他们班，我的心里就会涌起厌烦感，我在一些班级里的“精彩桥段”，到了他们班顿时失效。叽叽喳喳的讲话声令我忍无可忍，一次我拍了桌子，怒喝他们：你们上课的习惯怎么还那么差，都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以前的老师怎么教你们的！

    小原仰靠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冒出一句话：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的老师很差喽！

    这句话抓住了要害，我当时特恨他那种聪明。我只好尴尬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事给了我很大的打击，这也让我到了这所新学校倍感压力。但我不信邪，我必须得站稳脚跟，小原就是这个班级的“反抗核心”，不拿下他，工作无法做。

    但我并没有太多机会跟他及这个班级接触。我一不高，二不帅，三不富，我能依赖的，就是自己众多的爱好及散讲能力，我需要更多的时间，让他们逐渐信服我。这一点，我做到了。老实说，我是一个在专业上不愿意下苦功夫的人，但我杂书读得多，观点多，同时我也具备充分的叛逆性格，加上说话带点不正经，爱开玩笑，这让我拥有了更多翻盘的机会。他们班级最终还是接受了我这个刚开始的“失败者”。但我对小原，敬而远之，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说出怎样的话。

    这个障碍最终被我们共同的爱好打破了。我很喜欢足球，放学后经常陪小孩子踢足球。我还毛遂自荐训练了一个班级，结果在校足球赛中获得级段第一。小原见我老是跟这帮小孩练，就过来打招呼：老师，什么时候跟我们切磋切磋？

    我笑了：随便。

    虽然我足球水平算不上好，但应付小屁孩绰绰有余。小原喜欢跟我做对手，踢五人制，他总是先踢前锋，但后面球传不过来，老是被我中途抢断进球，他很不服气，于是就退回去做后卫，专门盯防我。他做前锋或中场技术很差，带球经常出界，做后卫反应较快，比同龄的孩子要壮实，破坏球就一招，开大脚。把我带的球破坏掉就会很兴奋地叫，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被我甩开，于是他就很不满意守门员，自己直接去当守门员。所以，每次跟他“切磋”时，他在场上位置会不停改变。

    他在球场上并不受队友欢迎，他做球员，是我最不喜欢的类型。

    他的脾气很差，老是冲着队友大呼小叫，队员球没接好，他就会大吼一声：傻逼呀！

    我很生气地冲他喊：你再这样，谁愿意跟你踢球啊！

    但这却是他的真性情。跟另外一个班级比赛时，他班输了，我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他泪流满面地离开球场。他很想赢，但实力不济。

    每逢周五，我刚喊上课，他总是不合时宜地问：老师，下午切磋不？

    我总是瞪他：课上好再说！

    一下课，又围过来：切不切？切不切？

    一放学，早早来到我办公室：老师，给我们球，我们先下去，你速度点！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很长，但毕业前，班主任禁止了他们的足球娱乐，我们无法继续“切磋”下去了。我一般跟同事打篮球，或跟校队踢，给校队教练当“业余陪练”，偶尔小原过来，我说，你们自己玩吧。他们很失望地在边上踢，还要防着班主任，没一会就散了。

    我跟小原的对话，仅限于课堂上了。不过他特地参加了我带的一个社团，参加了一次温州市的比赛，拿了三等奖。拿到证书时，他那个兴奋劲，超乎我的想象，因为我对这些并没有太大感觉，甚至连祝贺的话，都没跟他说。只是逮到机会，我会提醒他，收敛一下那糟糕的臭脾气。

    毕业前夕，他提前考上了一所“名校”，几位家长合起来请客，叫了我，但我却因为有事走不开。第二天一早，他失望地问我：昨晚为什么没有过来？那你上次为什么又答应过来呢？

    在他心里，我食言了。

    最后一堂课，我留出了几分钟。我说：我想跟你们聊点别的。

    我说：生活中，有四类人。第一类，有能力，没脾气。第二类，有能力，有脾气。第三类，没能力，没脾气。第四类，没能力，有脾气。

    第四类人千万不能做，第一类人很少，第二类人很多，我想给大家一个忠告，如果你属于有脾气的，请你一定记得，别人愿意跟你在一起，是看中你的能力，如果你无法改掉你的脾气，那么请你一定要把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好。如果你没有足够能力，请你一定记得，你千万不要有脾气，你没脾气会交来很多朋友，你的朋友有能力，会给你很多帮助。

    另外想告诉大家的是，不管以后你在哪所学校，请你记住，分数永远不是最重要的，假如你以后的学校，让你百分之百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做题目上了，你没有一点时间去锻炼你的能力，请你一定要思考一下，考试不考第一也没事，一定要有时间培养你的能力。

    我的话是说给小原听的，他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但结局却是：即便他听懂了，他也没有机会尝试了。想到这里，我无比悲哀。

    有时候我想，如果他没有离开，他在现在的这所“名校”最好的班级里，会过得开心吗？或许，青春期的他，喜欢上班里的一位女孩？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定格。十二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