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十章

何宝荣回到了学校的宿舍，这间学校的宿舍不多，才五间，特地留给几位单身男教师住的，刚进来的时候，他发现宿舍的门都是虚掩的，而门锁和钥匙都放在了书桌上。

如同做了一场梦的何宝荣静静躺到床上，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想想，自己该怎样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回到了1983，但思想却完全属于2008的，这让他觉得非常沮丧，因为他觉得自己完全被分裂成两个人，几乎都要变成神经病了。

明天该怎么办？他竭力开始回忆过去，但对于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已经遗忘得太多，他很难马上进入自己还是二十来岁的角色，他很难驾驭这个二十三岁的自己，这周围一切是那么地陌生，但却又是异常熟悉，好像刚从梦中睡醒，梦中的一切景象还可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但又开始如潮水一般地渐次消退。

书桌上面还放着一个铝锅，里面微微散发出来的香气勾引起他的食欲，他索性起身，打开锅之后发现里面躺着四根金灿灿的玉米，是珍珠留给自己的吗？他心里一软，仿佛看见珍珠在对自己浅笑。

他赶紧拿出一根出来啃，香甜的玉米粒让他的嘴巴到胃无比舒坦，什么现在将来，喂饱自己再说！

何宝荣向来是个善感的人，在吃到第三根玉米棒的时候，他不禁想起六十年代双双饿死的父母，玉米棒顿时变得难以下咽了。他只得用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心中的难过排除出去。

但空气里还是充满了令人胸闷的气息，是湿，是闷，总之他放下玉米棒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全是汗水。这突如其来的闷热，让人猝不及防。

他推开门一看，外面的天色突然黑得可怕，原本是夕阳西下的美好，顿时变成黑云压天的窒息，要下大雨了。果不其然，轰隆隆的雷声砸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大雨便铺天盖地。

他盯着宿舍外面的大雨，大雨狠命地甩在地上，激起一波波的短命涟漪，水汽扑面而来，宿舍外面的世界全部被豆大雨点交织而成的雨帘湮没了。突然一束闪电划亮了眼前的世界，何宝荣惊惧地看到，宿舍对面的大雨中，站着一黑一白的两个人！这两个人跟他开车落水前在离桥上看到的竟然一模一样！他的牙齿在打颤，脊背上全部是倒竖的毛孔！

世界又顿时随着闪电的游走黑了下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又一道不详的闪电划亮眼前的一切，他看到那两个人缓缓地朝自己走来……黑暗又吞没了一切，他手脚僵硬，喊不出声来，只觉得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好像落水之后无法呼吸濒临死亡一样。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沉闷地摔倒在地，再也没有了知觉。

过了许久，他感到有一双手紧紧握着自己冰凉的右手，那手表面粗糙无比，指间厚厚的老茧更是如松树皮一般传递来一股沉默又坚定的力量，很温暖，他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但他睁不开眼睛，朦胧中又感觉一双滑腻的小手抚摸他的额头，有个声音轻轻地在床边飘荡：“给他盖条厚的被子，出一身汗就会好了。”他无法辨认这声音属于谁，只觉得有人在耳边用扩音器在说话，声音很高，很空旷，好像在一个非常大的礼堂里说话，还能传来少许的回声，但他无法起来确认。

后来他感觉到身上的重量陡然增加了不少，大概有人给他加了一条厚被子。但虚弱的他无力睁开眼睛，他都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了，如今是被搬进一口棺材，再也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盖上棺盖，钉上钉子……

但显然他没有遭遇这些，因为他觉得世界一团光亮，只是无论如何他都睁不开眼睛。而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他知道外面的暴雨已经停歇了，还有习习凉风吹拂的声音，突然还传来一声狗叫声，他不禁吓了一跳。

渐渐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袭来，他知道他该睡了，因为那种感觉太美妙了，只有睡觉之前才会有如此感受。他慢慢地关上了耳朵，世界变得无声无息……

天亮了，其实他是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吃过早饭又乘着凉风看到朝阳冉冉升起，好像过了很久，时间才慢悠悠地指向早上七点。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

这帮学生读得真不怎么地，不但声音高低起伏个不一样，而且快慢不一，最后他听到的是如同菜市场里嘈杂的叫卖声，他有点生气，大步朝一（2）班教室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喊：“好了，好了，现在开始齐读！”

刚才乱七八糟的声音马上停了下来，脆脆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朝气：“《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预备起！”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教室里的声音变得非常整齐，抑扬顿挫，顿时跟几分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走进了教室，里面的读书声顿时提高了音量，大力地冲击着他的耳朵，学生好像向他表示自己的用功，毫无保留地锻炼着自己的肺活量。

讲台前站着一个女生，略显瘦弱的个子却无法掩住她的秀气脸庞。她是班长孙晓慧，正在前面当小老师呢。

见到何宝荣进来，孙晓慧的脸上绽放出一种特别的光，是兴奋，也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