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的六月十八日，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个灰色的日子，它给我们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留下了永久的伤痛……

 

我八十三岁的老母亲和长我四岁的姐姐，突然这同一天病倒了......

 

自父亲去世后，二十三年来,相互支撑、相依为命的娘儿四个，突然一夜间病倒了两个，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让我和哥哥感觉就像天塌了一样，难以接受！

 

残酷的现实，决不因为你的承受能力，而改变它对你公平或不公平的安排......

 

也只有自己坚强地，挺起胸膛别无选择的面对！

 

前一天，姐姐发现自己乳房上长了一个小小的肿块儿，到我县妇幼保院就医。

 

妇幼保健院聘请个许大夫，是县医院在当时一个很有名的外科老专家，妇幼保健院是为了利用他当时的知名度，能招来更多的患者就医。

 

简单询问、检查后，主观的判断是纤维瘤，并说：“我每个星期做十几个，你明天来吧，割掉就好了.”我们当时想，专家级的，应该有着丰富的医疗经验和对患者高度负责任的医德，当时还庆幸遇到了老专家咧！

 

让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专家也有不负责任的。

 

只愿我们自己当时没有任何医疗常识，轻信了这个专家。

 

上午十点钟，随着医生和护士走出手术室，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姐姐的病被除去了，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一些，当又听到，一个星期后看病理化验结果时，我们的心随着医生的话音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对姐姐的病情，只是多了几分迷茫、牵挂、担心，但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祥之兆……

 

让我没有预料到的是，正是这个小手术给姐姐带来了说不尽的痛苦与磨难，是因为这个小手术差一点延误了姐姐的最佳手术时间，是它给我和哥哥带来了讲不明的担心与忧伤……

 

中午，我给老娘送饭去了，因为惦念着姐姐心情更加沉重……

 

母亲因种种原因，患有神精官能症，随着年老日益加重，她犯病的时候，给母亲送饭走到楼下，很远就能听到老母亲无休止的吵闹声，这声音伴随我多少个年年月月，伴随了我的童年、幼年、那时母亲年轻，并不厉害，后来就更加剧了……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我并不因为日日听而对其麻木，每当我听到这声音时，我的心就像用铁丝捆上一样紧……

 

今天例外，我走到楼下使劲去听，没有任何动静，这时我的心比用铁丝捆上还要紧，随着我上楼一阵紧于一阵，紧得我似乎喘不过气来，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便三步并两步加快了脚步，当我一推门，我的老娘直直的站在地中央，花白的头发散乱在脸上，上衣的纽扣开着，裤子下垂着呆若木鸡，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差一点把手中的饭盒扔了，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了不得了，我的母亲傻了，我立即将母亲抱住，紧紧地抱在我的怀里，紧张的我没了主意只是大叫，我从母亲那微弱游离的眼神中，看去蕴藏着一丝恐惧和无可奈何……

 

母亲此时大脑非常清楚，看到我如此的不安，几次要说又暂时说不出……

 

母亲与她的出身有关，是一个非常讲究、特别注意仪表的人，对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女人利索不利索就看头脑、脚、手”一向注意外表的母亲今天如此的狼狈，可见病魔对她袭击得如此突然，如此凶猛……

 

当我把她挪到床上时，她用尽最大的力气颤抖说了很多话，我努力的听，也听不清楚，只有那一句，我似乎听清了微弱的安慰我说：“兰…别哭…娘死不了……”

 

母亲一句话，说得我心就像刀割的一样，这时我发现她的半个身子已失去了知觉，当时我疯子一样拼命的哭着、喊着……

 

母亲听到了我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慢慢的睁开紧闭的双眼，面无表情，呆呆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没有一点儿神，泪水顺着她那饱经沧桑并刻满岁月年轮的脸颊流淌着……

 

那一瞬，我从母亲的眼神里，清晰的看到她对生的渴望，对生活的眷恋，对我们的依依不舍……

 

母亲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又是一个对什么事情看得非常透彻的人，她可能心里明白，这次病倒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我不停的呼唤声中，母亲用微弱得近乎听不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了这样一段话：“闺女..你们…都大了…我该…享福了…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们…和孩子们……”

 

是呀！您历尽苦难，把我们仨养大，我们都成人了，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工作，经济都独立了，我们在努力的尽我们的所能改善着您的生活条件，她老人家期盼的幸福生活已经来了，她怎么舍得今天的好日子，更舍不得父亲去世后，她含辛茹苦养育的一儿两女，更割舍不下她的又一辈人呀！

母亲的话就像摘我心一样……

 

父亲早早的离我们而去，我们仨人就像迎着风浪逆流而行的小船儿，我们的母亲就是那弯腰驼背肩负重任的纤夫，用她那坚强的性格和柔弱的躯，以及吃苦耐劳的毅力和单薄的肩膀，保护和引领着我们三人生命的航程……

 

当我们身心疲惫的时候，老娘就是我们避风的港湾，当我们遇事想不开的时候，老娘就是我们的心理咨询师，当我们遇到该有重大的决策的时候，老娘就是我们的“诸葛亮”……

 

在母亲精心的呵护下，我们三人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我们三人的这种自立自强的性格和这种为人善良、忠实的品格以及宽厚待人的品质都是以我们的父亲、母亲为楷模的！

 

现在母亲是我们唯一的长辈了，唯一的亲人了，我们又怎能舍得我们的老娘那！又加之姐姐的也有病了，那时我喉咙里就像卡着一块儿硬物，泪流满面......

 

我实在无法继续听下去了，我立即打断她的话说：“老娘呀！您可别再说了。您是多么的幸福呀！您比我爸强，您有幸看到我们长大、成家、立业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记得，当我们的孩子们，能用稚嫩的声音喊您一声奶奶、姥姥时，您兴奋得提高嗓门，拉着常声儿答应着……父亲去世后，您为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三人最清楚，没有您的付出，就没有我们三人的今天，您的心比豆腐都软，一辈子做了那么多的善事，积了那么多的德，您不会死的，您能活一百岁......”

 

几句简简单单对母亲认可的话，离母亲为我们所付出的差十万八千里，这时她听到我在肯定她老人家，眼睛似乎睁大了，紧闭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一翘，泪如泉涌，从母亲的表情中我看到了，老人内心深处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我看得出当时母亲虽在病榻上，但是那种自豪与幸福感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我的母亲，此时此刻就这样倒下了，时间是一九九三年六月十八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左右……

 

从此她老人家在病榻上，不在幻听、幻觉，不再无休止的生气、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