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在历史课上多谈谈屠杀，若能在没有哭泣的环境中这样做，你应该感到高兴；你的学生若对此感兴趣，可以在休息时间进行实践；这对他们有好处。”

随手翻开这本书，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文字。要不是事先知道书名，我还以为自己正在看的是关于纳粹或者日本法西斯的著作。

然而，这部名叫《孩子们眼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讲述的却是德日法西斯肆虐世界之前30年的事情。而开头那段文字，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关于德国校园生活的真实记载。

相对于切身体会的二战，一战距离我们是如此遥远。因此，最初看到书名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即便是许多喜欢历史的国人，可能也不会太过激动。这本书真正让人为之动容的，是“孩子们眼中”这五个字。

就像《寂静岭2》里描述的那样，在成人眼中的地狱，也许正是孩子眼中的天堂；反之亦然。本书作者不再去查阅国家档案，也不再去打捞坠机沉船，他们将目光转移到孩子们身上。他们翻阅了无数一战期间，孩子们写下的日记，从那些天真质朴的文字中，为广大读者展现出一场完全不同的战争。

我们还是回到开头的那个话题。德国在鼓励教师向学生讲授屠杀，英国则把字母表与战争联系在一起；即便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也往往渗透着祖国正在受尽外国人欺凌的耻辱与愤怒。在爱国主义和保家卫国的遮掩下，军国主义横行欧洲，孩子们变得异常好战。

让笔者记忆犹新的，是德国和英国的两个孩子。德国男孩儿爱德华·迈尔靠发送“战争小册子”为家里挣钱。到了1915年——一战爆发的第二年，9岁的迈尔竟然说出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一句话：“今天的孩子在真正的战争热情之前就已经快要发狂了。”

而与“快要发狂”的迈尔相比，英国童兵维克多·西尔维斯特则是真的“疯”了。1917年，西尔维斯特在战争中受了重伤，被迫回国；可还未等痊愈，他就嚷着要重返战场——“可惜”的是，战争在这时结束了。“大志未酬”的西尔维斯特并没有享受难得的和平，而是进入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深造，准备下一场战争。

小迈尔和西尔维斯特的经历，很像是《音乐之声》里那个后来被纳粹洗脑的Rolfe。但在他们稚嫩的心灵中，这一切荒唐的想法仅仅是出于爱国与荣耀。

在战争中，爱国与荣耀模糊了正义的界限。而当正义变得不再有正义可言时，道德底线便自然而然变得脆弱不堪。

据作者引用的统计数据，相对于战争刚刚爆发的1914年，1917年的德国15至18岁青少年的犯罪终审判决数量翻了一番；而1918年，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长。战争使人变得野蛮，杀人使人变得疯狂，对生命的同情与敬畏丧失殆尽，加之战争带来的贫困与绝望，也就难怪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干起了抢劫、强奸的勾当。

“青春期处于世界大战的时代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曾在一战中成长的作家霍瓦斯后来回忆道。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当战争结束后，这些年轻人的道德堕落还是受到了舆论的审判，“我们这些战争的小伙子都会成为罪犯，我们应该自我了断”。

梦想成为英雄，却最终成了罪犯。对一个成长期的孩子而言，这样的打击，必然追随一生。

在《孩子们眼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战》里，我们时不时会看到孩子们在战争中，忍受着亲人离散的悲痛、饥肠辘辘的折磨。但让笔者更为心痛的，莫过于这场战争带来的心灵扭曲与阴影。

好在作者与事实并非如此残忍，总有一些结局还颇令人欣慰。小迈尔最后没有发狂，他迷上了读报，最终识破了国家美化战争的谎言；西尔维斯特也在护士堂姐的邀请下迷上了舞蹈，从此远离硝烟，开创了交谊舞时代。

智慧与艺术，拯救了陷入战争泥沼的孩子们，但并非每个青少年都获得了救赎——二十余年后，希特勒长大了。

今天的社会给了孩子什么，明天的孩子就会还给社会什么。这些孩子的记录，为我们揭示了太多的东西。关注历史大势的，可以看到是什么造就了二战战犯好战的性格与偏激的思想；关注个人生活的，也可以看到一个时代如何在一个人的心里，种下不可磨灭的映像。

抛开纯粹分析战略战术的军事作品，任何一部优秀的观察战争的作品，都应该是反思的——不仅替别人反思，更应该反思自己。从这个角度讲，《孩子们眼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带给我们的，远非是对孩子的同情与怜悯。这时再回头来看我们自己的作品，这本书的余韵就更显得意味深长。

——文\ 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