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赉城(十六)
(2022-05-29 09:3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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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大赉城(十六)
第十章
三、
在准备野营拉练的日子里,陈九祥家里出了件大事。
父亲陈志新得了直肠癌,已经转到齐齐哈尔铁路局总医院做手术了。
父亲本来不想告诉陈九祥的,母亲生怕父亲下不了手术台,坚持一定要告诉陈九祥,这才给陈九祥写了信。陈九祥得到消息,立即请了十天假赶到了齐齐哈尔。
齐淑芬一见陈九祥就像天塌了似的拉着陈九祥的手就哭,哭得那叫个伤心啊,好像世界末日到了。陈九祥只好安慰婶母,说你别急,一切有我呐!他把自己这两年攒下的工资共计二百多元交给了齐淑芬,齐淑芬这才止住了眼泪。
父亲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是医院的外科的崔主任亲自做的。
崔主任告诉陈九祥,一切还算顺利,万幸的是发现的早,癌细泡还没有扩散。只不过肛门需要改道,已经做了人工肛门,生活上可能要适应一段时间。
见到父亲时,陈志新还朝陈九祥笑了笑,表现得很轻松。好像不是到鬼门关走了一趟,而是到什么地方出了一趟差回来。陈九祥看了看父亲的伤口,特别看了改道小腹上的人工肛门,问父亲,还适应吗?
父亲又朝他笑了笑说,咋地也不是正道,恐怕要适应一段时间。
陈九祥也故作轻松的说,刀口药再好也不如不拉口啊,你这个病保住命就是一大关了,安心住院养病吧。有什么事情找我,和我说,我婶儿禁不起事,父亲就点了点头。
陪父亲在齐齐哈尔住了几天院。
在医院,他还见到了陈九强夫妇,就和陈九强说,哥,我不在跟前,叔叔这块就得你多费心了。陈九强表示说,你就放心吧,我还给他当过几天儿子呐!
看父亲手术后生活基本能自理了,陈九祥又惦记起野营拉练的事。眼看着假期到了,陈九祥就张罗回白城了。临走时,父亲告诉陈九祥,我这个病一时半会上不了班,弄不好就得提前退休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接班吧。
接班上铁路,这应该是让陈九祥高兴的事。那时候的铁路工作是让很多人羡慕的工作,不但工资高,还有公免票,连家属都有。但是陈九祥却高兴不起来,他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神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临走时,陈九祥问齐淑芬,大赉城家里还有人吗?齐淑芬告诉他,铁路家里有你姥姥呐,我把你姥姥接去看家了。他姥姥叫齐王氏,齐淑芬一说,陈九祥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偏胖,小脚老太太的模样。
四、
野营拉练的队伍在陈九祥回白城后不久后就出发了。有多少人参加的陈九祥不知道,反正陈九祥他们中午才跟随大部队离开了白城市。
浩浩荡荡的队伍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歌曲向西进发,准确地说,是沿着西边(白阿线)的铁路线向阿尔山进发。“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那是一九七一年的年末,一九七二年元旦的前几天。那时候的阿尔山不是旅游胜地,也没有“阿尔山的姑娘”让你唱,它只不过是个临近外蒙的边境小城,归内蒙古自治区管辖,在大兴安岭的南麓。
陈九祥和绥芬河兵站演唱组的五位小伙子以及逊克马场宣传队一起组成了野营拉练的宣传鼓动队伍。就像电影《英雄儿女》的文工团一样,站在路边,一边走一边打着快板,编一些鼓舞士气的词,再不就高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
除了宣传鼓动,大家平时走路也都有说有笑的。可是,走着走着,陈九祥却发现,绥芬河演唱组的小兰有点不对劲,明显积极性不高啊!咋回事呐?
小兰叫兰守智,山西人,个头有一米七十多,挺拔匀称的身材、白晰的面容,眼睛虽然不大,却很亮,
一块相跟着走了几天,熟悉了,陈九祥就和他聊起来。说小兰,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吧?兰守智就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陈九祥笑了,说咱们小时候取名字都是有规律的。你这个保准是按照“仁义礼智信”排的字,到你这儿不是正好叫守智!我们家取名也是有排字的,陈九祥和他说,我们家的排字是“天授顾命、矢志九泉、惟帝鉴之,忠厚延绵”,从明清时就开始了。你看,我不是犯九子吗。你还有弟弟吗?陈九祥问兰守智。
没有,兰守智老老实实的说。
若有,就得叫兰守信了。
也许吧,兰守智不置可否。
陈九祥就问他,可你是怎么回事?总是郁郁寡欢的。
几天下来,兰守智觉得陈九祥是个好人,也真关心他,就说,陈哥,不怕你笑话,我对象和我黄了。
啊?啥时候的事儿?陈九祥有些惊讶。
就是来办事处前不久的事儿。
陈九祥为兰守智打抱不平,说她也太不开眼了,这么帅的解放军战士,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那时候有多少姑娘盯着解放军战士啊!
兰守智就低下头落寞的说,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人家又另攀高枝了!
原来兰守智的对象是村里的村花,叫小芹,参军前两个人确定的关系。但是感情基础不牢啊!兰守智家里孩子多,又穷。小芹就不干了,还不能说是小芹不干了,是小芹的家里不干了,另给她找了一个城里的干部。那个人家里有钱,图意小芹长得漂亮,给小芹家的彩礼也多。小芹家里,有了这些钱就能给小芹的哥哥娶媳妇了。
嗨!陈九祥感叹道,这个小芹可赶不上《小二黑结婚》里的小芹了!那个小芹一心恋着好青年小二黑,连她妈“三仙姑”的话也不听,那个小二黑还不是解放军战士呐。陈九祥说的《小二黑结婚》是山西作家赵树理的作品,现在已经成了“山药蛋派”。那是个宣传婚姻法,自由恋爱的故事。里面的小芹一心只恋之着支前模范小二黑。陈九祥就定定地瞅瞅兰守智说,我觉得你长得可比那个小二黑长得好看多了!
兰守智就摸摸头不自然的笑了。
别不开心,陈九祥安慰兰守智,就你这样的小伙,将来找啥样的没有啊!将来大哥给你介绍一个。兰守智就又瞅瞅陈九祥,开心的点点头。
两个人又聊到节目,陈九祥说,你就那一首歌啊?咋地也得再练一首啊!再说,你那个高音还有点上不去。
练啥呀!兰守智说,就会那一个,那还是来白城执行任务前学的。其实我们在部队时都没有啥文艺细胞,这个演唱组也是赶鸭子上架,临时凑的。
陈九祥想了半天说,咱们俩来个二重唱得了,两个人唱在舞台还能活泛点,再有点动作,有点交流,效果一定比你独唱好!
行!兰守智表示同意,说那唱啥吧?
陈九祥想了想说,唱那个《真像一对亲兄弟》,你会不会?
兰守智就摇摇头说,不会!
不会我教你。两个人就一句一句学起来。
“我叫王小义,我叫买买提,今年都是十八岁,个头差不离。我从太原到东北,我从大赉城到这里,两个苦瓜一根藤,参军来到部队里。野营苦练硬本领,保卫祖国到一起。同志们都说我们俩,真像亲兄弟,亲呀亲兄弟
由于在一起排练节目,两个年轻人的感情越来越近,关系也越来越好。而且,这已经不仅仅是战友之间的感情,也有了男人之间的感情,演唱的歌曲也越来越受欢迎了。
到了呼和军马场,部队开始休整,就地组织打靶。
吃过早饭,命令下达了,队伍拉到场部东面,到草原上打靶。
打靶吃了鸭蛋,剃了光头。本来是准备打完靶回自己的宣传队看望大家的,看看半年多没见面的战友,这下子傻了,咋回去?战友们要是问起来他说啥呀!剃了光头,吃了鸭蛋,还有啥脸回去呀!
他打定主意不回宣传队了,却没提防有人却找了上来。
他的朋友,呼和军马场医院的尹大夫来了。
一见面就寒暄了几句,说回来了,你这一向可好啊?把老朋友都忘了吧。陈九祥哪是那样的人呐,说你说什么呐?谁把老朋友忘了。
那你还记得我们医院的小王吗?
小王?哪个小王?
看看,还说没忘,连小王都不知道了?就是去年你拉瘌痢住院时,服侍你的护士小王啊!人家可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了。
陈九祥就记起一个姑娘瘦瘦的身影。是,陈九祥住院时,那个小王身前身后的照顾得确实很周到。陈九祥拉得都系不上裤带了,还是小王帮他系的。出院时,尹大夫还要给他们介绍对象,问陈九祥对小王有没有点意思?
啥意思?陈九祥根本就没往那上想过,他也没想在马场扎根,怎么会在这里搞对象,就支支吾吾的搪塞了过去。没想到这事好像还没完,尹大夫今天来又提起了这个事,好像还是专门为这个事来的。说,你回来了也不去看看人家小王?人家可是掂心你呐?
掂心我?掂心我干啥?
干啥?你说干啥?人家要和你处对象呗!
我没答应和她处啊!
看看,上办事处了,还没升官了就把人家给忘了?
弄得陈九祥真是哭笑不得。
咋整吧,尹大夫说,人家托我带个话,要见你一面。
还要见面?陈九祥一时傻了。这可咋整?本来就没想在这里长待,而且,父亲说了,要自己回大赉城去接班,这个面就更不能见了。
尹大夫却不依不饶的说,咋整你也得去一趟,不看僧面看佛面,咋地你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啊?
陈九祥忽然想起小兰来,他不是答应要给小兰介绍对象吗?就和尹大夫说,我有个好朋友,长得比我帅,还是正规军,不是装甲(假)兵,你看把他介绍给小王怎么样?说着就把兰守智指给尹大夫看。
尹大夫一看说行啊,这可是你说的,就答应了。
陈九祥就和小兰说了马场医院护士小王的事,说是给他介绍介绍,说今天正好我马场医院的朋友尹大夫来了,要不你去看看?
兰守智刚刚洗完衣服,正呆着没啥事,说那就看看呗。
可是不大一会儿,小兰就回来了,陈九祥急忙问他怎么样?
兰守智就叽叽歪歪的说,什么怎么样?一见面就问你,问你怎么没来?唠的都是你的事,我简直成了电灯泡!
陈九祥就好言安慰着他说,你是没看上她呗?
兰守智斜着眼睛看了看陈九祥,说就是我看上了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说完还嘿嘿一笑说,再说了,我哪能干那夺人之美的事,还是留着给你慢慢处吧。
说着,两个好朋友就亲热的搂在了一起。
过了呼和军马场 开始走山路了,天公不做美,时而有风雪掺合,便觉得这路走得宜发艰难了。还好,宣传队的这支队伍拖拖拉拉地没掉队,总算到了索伦。
到索伦军马场要搞联欢了。逊克军马场宣传队有一个保留节目,样板戏《沙家浜》里的对唱“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是郭建光和沙奶奶的经典唱段。逊克军马场是他们宣传队的小高和小吴演唱的。偏赶上小高感冒,嗓子哑得一塌糊涂,连发声都困难了。把个队长于纯录急的屋里屋外转。转来转去,他想到陈九祥,他能唱两句呀。那个形象虽然赶不上小高,救场如救火,将就材料吧。他找到陈九祥,说了救场的事,谁知陈九祥却给他推荐了另外一个人,绥芬河演唱组的兰守智。
于纯录说,他会吗?也没听他唱过啊?
陈九祥说,我听过,他肯定行,形象也比我强!陈九祥向于队长保证,说他演唱的不行你找我算账!其实陈九祥心里还有个小九九,他想通过和小吴演唱沙家浜把小吴介绍给兰守智,起码让他们先认识一下,然后再看情况,加深感情。
兰守智说我词不熟,动作也不会。那可是个英雄人物啊,我能行?
陈九祥说,行!你肯定行!化上妆,你比谭元寿更像年轻的指导员。
我词也不熟啊?
抓紧时间背!
我动作也不会呀!
我教你。
于是,两个人就呜呜渣渣的在屋里比划起来。
到了演出时,兰守智词记住了,动作也练得差不多了,一化上妆,嘿,兰守智比那个小高都帅!他不像郭建光,倒有点像舞剧《白毛女》里的王大春了。于队长演出前听了兰守智的演唱,虽然唱功比不上小高,可是形像上胜小高一筹啊!互有长短。
兰守智挺争气,兰守智顺利的完成了任务,也认识了唱沙奶奶的小吴。
通过这次演出,陈九祥发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看到兰守智明显和小吴亲近了。他看到,小吴经常有事没事的来找兰守智,也看到兰守智去帮助小吴打背包,传授打靶握枪的要领。陈九祥就得意的笑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在王安石《元日》的诗意境况中,在除夕夜红灯笼高挂门庭的节日气氛中,陈九祥他来到了下一个宿营地德伯斯,准备在这里过年。
除夕夜,没有鞭炮声,也没有灯火一片的场景,他们在仓库里包饺子。
把门板用开水烫烫做面板,面和饺子馅是炊事班和的。人太多,只能自己包自己的。他们班的人都是大小伙子,谁在家也没有包过饺子。照样学样,照葫芦画瓢,开包。陈九祥擀皮,兰守智他们包。饺子馅是酸菜猪肉,闻着挺香,挺馋人。
人多手快,不大一会儿的工夫,饺子就包好了。
煮吧!兰守智掀开锅盖就往锅里倒饺子。
不知道是水没开就下了饺子,还是他们没捏好边,反正是一锅饺子全煮成了片汤。
除夕夜,人家吃的都是饺子,他们吃的是面片。
山路弯弯,起伏回转,没有岭南的秀美,没有十八弯的潇洒。他们一个跟着一个摆开了长蛇阵,往往是他们刚攀上一个山包,前头的部队已翻过了几个山包,队伍常常是见首不见尾,倒真有点红军长征的味道了。
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落下一片片诗情画意,纯洁而美丽。宣传队的女队员竟背着背包伸开手臂跳起舞来。还有的捧起雪擦在脸上,说是精神精神。陈九祥想,逊克那个地方不能没见过雪呀,怎么这么兴奋?其实这是女孩子的天性。
突然,宣传队的小吴摔倒了,旁边就是一条深沟。兰守智一个健步冲过去,扶起小吴,陈九祥也赶过去,两个人搀扶着小吴,把她送上了收容车。
风小了些,雪却更大了。上午飘下的诗意,连带着什么纯洁和美丽,此刻统统都不见了。陈九祥他们更顾不上品味什么诗情画意了,只有漆黑的夜,白色的雪,连绵的雪岭,深深的雪窝,他们紧跟着前面的身影向前走去。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军鞋踏雪的咯吱声。
已经夜里十点钟了,他们仍然没有到达宿营地。
天气出奇的冷,风雪出奇的大。
群山在呼啸中展露出峥嵘,雪岭在峥嵘中设置着障碍,脚步在峥嵘中奋勇前行!
尽管他们腿已经是机械的迈动了,在严寒的雪岭机械的迈动,在没膝深的雪中机械地迈动。但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人再想上收容车。他们一定要征服这峥嵘的雪岭,征服这野营拉练最艰难的一天,看看谁才是钢铁硬汉!
小兰的身影在陈九祥的眼前晃动,战友们犹如长蛇般的身影在陈九祥眼前晃动,身后便是逊克宣传队的战友们。
风在吼,夜深沉。没有闪亮的灯火,没有战马的嘶鸣,风声中,四野里仿佛又响起雄壮的歌声: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雪山低头迎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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