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赉城（十七）

第十章

五、

呼和军马场的场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条从东到西的土路。路旁是一溜干打垒的住房。中间是砖瓦结构的场部办公室，旁边是军马场的小学校。俱乐部，就是宣传队排练演出的地方，在场部办公室的后面。而办公室前面的两间小土房就是宣传队男队员的宿舍，对面屋还有一个气象站。

清明节过后，阳春三月，陈九祥结束了野营拉练，结束了白城办事处的助勤工作，回到了呼和军马场宣传队。

草原，仿佛一夜间全绿了，杨树柳树都抽出鲜嫩的新芽，桃花、杏花都绽开了美丽的笑脸。草原上，已经铺上了绿毡，那绿毡上，点缀着黄的，粉的，红的各种颜色的小花。虽然不是草原上常见的萨日朗，你也叫不出名，可是那鲜艳的颜色已经铺陈在你心里了，让你春心荡漾、心情愉悦。马群里，儿马子和小母马在起秧子。院子里，公鸡追着母鸡踩蛋，追得母鸡嘎嘎的叫。街路上，你不时还可以看到公狗追逐母狗的身影。春风吹得人浑身躁动，让人们的心里也长了草。偶尔的一场春雨，像乳汁喂饱了生灵，让花儿更艳，草儿更绿。那花叶上缀着的雨滴，像多情人的眼泪，叫你看了心里乱七八糟的。

宣传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改朝换代了。老队员都分配了工作，离开了宣传队。有的去了小学校，有的去了修配厂，有的去了商店，有的去了食堂，有的去了汽车班，幸运些的去了场部，小百灵就去了场部。谭子暘去了幼儿园，覃国栋去了小学校。老队员只剩下乐队拉小提琴的刘小宇和打扬琴吹圆号的汪笑权，还有几个唱歌跳舞的女队员。宣传队都是一些新面孔了，这些人陈九祥都不怎么认识。听说覃国栋都结婚了。

矬子里拔大个。

让陈九祥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老队员，又是从上级机关助勤回来的，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经历，他居然被场政治处委任为队长，成了羊群里的骆驼。

政治处马主任找他谈话时，他本来想推脱，因为他可能很快就离开军马场、离开宣传队了，还当什么队长？老队长向他交宿舍钥匙时，说“交给你了，以后就看你的了”时，他也只能苦笑笑，不置可否。因为父亲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接班？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不能说，更不能事先透漏。

于是，他开始领着队员学习、练功、排节目。

晚上，吃过晚饭，他去水房打开水，发现烧开水的郎布不见了。问那个新来的大嫂，郎布呐？

大嫂愣住了。说郎布？谁叫郎布？

就是那个原来烧开水的人啊。

嗷，你问他呀，他调到七连去了。

陈九祥回来问刘晓宇，怎么回事？刘晓宇告诉他，郎布爱上了小百灵，和李副场长的儿子李卫东干起来了，于是就被调走了。

原来，小百灵声音好，宣传队解散时被派到场部的总机室当话务员了。

她每天带着耳机，对着话筒呼叫。手在电话机上忙上忙下，像两只上下飞舞的白蝴蝶，那银铃般的声音总能让通话的双方感到挺愉悦。

总机室离茶炉房很近，晚上没人的时候，烧茶炉的郎布就站在窗外看小百灵在灯光下接电话，看她把电话线从一个眼儿里拔出来又插进另一个眼儿里，电话就接通了。看她那满月般姣好的面容，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看那电话机前上下飞舞的白蝴蝶，看她累了站起来活动身体时那婀娜的身姿。直到有人来了，他才悄悄的离去。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接触小百灵的机会。

他看小百灵接线忙，有时候根本没时间来打水，就每天晚上主动给小百灵送开水。他看小百灵那个竹皮的暖壶不太好看，就自己花钱到供销社买了一个铁皮暖壶送给了小百灵。

新的铁皮暖壶带着满壶热水，满心热情交到小百灵手里，让小百灵很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郎师傅！这让郎布的心里又泛起小浪花，也让郎布增加了一些自信。他把从小百灵手中换来的暖壶当成宝贝藏起来，放在他屋子里放杂物的矮柜子里的底层，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把玩，有时候还捧在胸前，像抱着小百灵一样。

以后，郎布每天晚上都给小百灵送开水。小百灵也没太当回事，以为是领导看她晚上工作忙，没时间打水，安排郎布晚上为她送水的。让小百灵爱上郎布是不可能的，但你不能不允许郎布暗恋小百灵啊！

一次， 郎布抱着竹皮暖壶居然睡着了。

他刚睡过去，小百灵就进了屋。小百灵一进屋就伸过手来亲热的拉住他。郎布慌忙拒绝她。当两只手拉在一起的时候，郎布感到心都快跳出来了。拉扯中，两个人居然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呜呜喳喳干起了那个事。

忽然，郎布一个激灵醒过来。屋子里哪有小百灵的身影，原来是他做的一个春梦。

醒了的郎布放下暖壶，就觉得下边凉凉的滑滑的，他知道，那地方准是又画地图了。

有了那个梦，第二天送水去，郎布就觉得和小百灵挺近便，他把暖壶放在桌子上，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小百灵接完电话发现郎布还没走，就说，郎布，你咋还不走?

我，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一会儿渴了我自己倒。

倒一杯吧，也不费啥劲儿，郎布拿过小百灵喝水的大搪瓷缸子要给小百灵倒水。小百灵腾的站起身来夺过搪瓷缸子说，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快回去吧！谁知道，郎布竟一把抱住了小百灵。他还不会说我爱你，我喜欢你那些话，只是把脸往小百灵的脸上贴。小百灵受了惊吓，慌忙去推郎布，一边推一边喊，郎布，你干什么？郎布，你耍流氓！

正在值班的场保卫科干事李卫东听到动静快步跑过来拉开郎布。他啪啪的给了郎布两嘴巴说，郎布，你要干什么？这里是你耍流氓的地方吗？你个烧水工跑值机室来干什么?你还想不想在场部呆了？快给我滚！

郎布走了，李卫东却没有走。他追求小百灵也好长时间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小百灵受了惊吓，正好借机会安慰安慰她，说不定还能成就好事。他拍拍小百灵的肩说，别害怕，有我在这里，郎布绝不敢再来。你忙你的，我就在这里坐着，陪着你。小百灵怕郎布再来纠缠，也巴不得李卫东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谁知道，都半夜了，李卫东还不想走。小百灵只得说，李干事，你也请回吧，我已经不害怕了。李卫东站起身谄笑着走向小百灵说，你不觉得我们俩挺般配吗？我是场部干部，我爸爸还是副场长，你跟了我，准享福！

小百灵傻了眼，她像不认识似的瞅着李卫东，头像拨浪鼓似的摇着。嘴里喃喃的说着，不，不。李卫东的眼睛逼向小百灵，脸几乎贴在了小百灵脸上，他瞪着鲶鱼一样的眼睛，咄咄逼人的说，小百灵，这事，你真没想过？

小百灵说，李干事，我没想过，我真的没想过。我年龄还小，我还不想处对象。李卫东的酒糟鼻子，满脸酒刺直直的逼向小百灵，那，今天晚上，你就想想，怎么样？李卫东一把抱住小百灵，把她抱住就往床上拖。

小百灵又一次受到惊吓。她没命似的喊着，李干事！李干事，你要干什么?你别这样！

李卫东哪里管小百灵喊什么，他已经把小百灵按到了床上。

门啪的一声被踢开了，郎布闯了进来。他一把拽起李卫东，啪啪的给了他两个嘴巴。口里气愤的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我就知道你小子假正经！你敢欺负小百灵，我整死你！原来，郎布看小百灵这屋里一直亮着灯，怕小百灵有什么意外，就一直守在门外。当小百灵受到欺侮时，他不顾一切的闯进来，从小百灵身上拽起了李卫东。

李卫东捂着脸站起身，恼羞成怒的说，我们这是自由恋爱，你那是耍流氓！这是两种性质！郎布，你还敢打场部干部，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李卫东气急败坏地走了，郎布也走了，小百灵一下子瘫在了床上。

没几天，郎布被调离了场部，到七连放马去了。

临走那天，郎布来到值机室，他怕小百灵过不去这个坎儿，就瞪着一只眼睛，诚恳地对小百灵说，我，我不是流氓，我，我也没有对你不怀好意，倒是姓李那小子，你得防着点。

下雨了，草原上的雷阵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总有小花被马蹄子践踏，但马蹄窝里的小花绝不会轻易死去，第二天，当阳光洒满草原的时候，被践踏的小花总会在马蹄窝里挺起腰身。

陈九祥知道郎布是好人，让陈九祥佩服的是郎布对美好愿望的追求。尽管知道实现不了他也要追求。人呐，谁没个追求呐？

让陈九祥感到变化大的倒是谭子暘。

趁着休息日，陈九祥来到幼儿园看望谭子暘。他知道覃国栋结婚了，他想来安慰安慰谭子暘。让他感到惊奇的是谭子暘的态度。

谭子暘好像从感情的漩涡里挣脱出来了，脸上居然有了笑容。但是她明显显怀了，好像都快生了。

寒暄过后，陈九祥问起谭子暘的感受，到幼儿园后的生活。

谭子暘说，一切都挺好。在这个环境里，我感觉倒是更加愉快。

陈九祥问了他走后这半年多，她和覃国栋的情况。谭子暘说，我们再没怎么接触。现在，他已经结婚了，我们更不能有什么联系。随后，就听谭子暘豁达的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权利，我愿意把这个权利还给他。

啊！陈九祥就微笑着看着她。他很满意谭子暘的豁达态度，人嘛，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她没有结婚啊，她还可以再恋爱啊！可是他看了看谭子暘的肚子，倒有些疑惑了。

谭子暘，你是想把他生下来？

谭子暘坚定的点点头。

可是，你还年轻啊，你带着个孩子还怎么找对象？

谭子暘笑着摇了摇头，随缘吧。再说，我也没想再找！

那就是说，你对他还有感情？还想着他。

谭子暘就点点头说，应该说还有一点点吧，必经是一段挺深的感情经历。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算有一个念想。

陈九祥又有点怨恨覃国栋了，这么好的姑娘不知道珍惜啊！他为谭子暘的善良、隐忍、大度感到感动。

临分别时，谭子暘还动情的说，陈九祥，春天来了。春天给我温暖，给我力量，给我勇气，让我勇敢地往前闯。我一定会为自己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