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迷上了“黑夜”
——评赵宏兴的散文诗
王志清
赵宏兴是一个60后的散文诗作家,他的代表作《黑夜中的美人》[1],是一部心灵的独白,诗人以超现实的技法来表现生命的敏感与心灵的波动,他专注于意识的惊跳和生命的体验。在这一部散文诗里,最让人看好的是他的那《守夜者札记》长篇组诗。诗人渴望成为一个“守夜者”,自觉地站在黑夜的河岸上,站在黑夜的深处,接受黑夜的洗礼,接受黑夜宽广的赐予,成为黑夜的幽灵。
他在《守夜者札记》的《叙述》中写道:
“这几年,我迷上了对黑夜的创作,
黑夜是一种物质,是从天空上陨落下来的,
捡拾黑夜的最简单方法,是在覆盖着白雪的土地上,因为它是黑色的,毫无藏身之处。
我写黑夜,是可以翻过来看的。
我用多个视角长期与一个事物对视而表达当下的感觉,在事物与诗之间的距离上,寻找契合内心的意象。
黑夜,是形形色色的,它们呈现出来的并不全是黑暗。
赫拉利克说,清醒的人们,有着一个共同的世界,然而睡梦中的人各有自己的世界。
我会寻找到关于黑夜最佳的结构,然后像科学家一样去阐述它。
在黑夜里,我有着帝王式的孤独和自足。
诗歌是否可以让黑夜再涂上一层沉静。”
诗人“迷上”了黑夜,“迷上”了这个精神栖身的宅所,他渴望成为一个思想者,“思想者的身影都是独立的,我崇敬那些独立者的身影,即使是一棵老树独立于旷野中也是如此,它们在寥廓的空间虽然是那么渺小孤单,但它们却是独立的,保持了精神的贵族,使平庸的空间有了深刻的内涵。”[2]他也急于把感情与思想交给黑夜来发酵,企图发酵为一种只有诗人才有的噬心体验的痛感札记。
赵宏兴的这首长篇散文诗与著名的鲁迅研究学者林贤治的一本思想论著同题,都叫《守夜者札记》。这应该不是无意的碰撞,而是赵宏兴有意的仿效。二者都是以守夜者自居,以思想着为乐,而在守护黑夜里不时发出心灵的“枭鸣”。当下散文诗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思想的缺失,就是真实情感的缺位,就是诗人的人格缺席,因此,散文诗也就成为微不足道的抽空了鲜血的器皿,成为没有精气神的塑料花。林贤治说:“思想原来是属于守夜者的。守夜者的思维是黑夜思维,即使内心有着理想的光,思维的聚合点仍是黑暗。黑夜思维是深沉的,警觉的,强韧的,反叛的,击刺的,破坏的。”[3]于思想者而言,黑夜,不是遮羞布;黑夜,也不仅仅是聆听内心倾诉的对象。黑夜让作者找到了一种与世界建立精神关系的支点,找到了一种精神自由挥霍的方式。诗人在黑夜里放牧思想,自由自在地奔跑灵魂。因此,黑夜磨砺了他的思想,也培养一种内在的独立的生命精神。他还在黑夜里穿透自己,在黑夜里作灵魂的撕裂与咬合,或者自舔在思想的苦撑与挣扎中流血的伤口。他发现:“我的身上破了一个洞”,“医生从黑夜的身上,挖下一块来,移植到我的身上”。他深感到一种强烈的“排异”。“如果不把黑夜从我的身上剔除,我的皮肤将面临又一次溃烂、化脓直至威胁我的生命”。因此,“现在,我的身体上仍然存在一个空洞,它在等待着有着同样基因的黑夜来移植”。这种严重排异的不谐之感,是作者与生活和社会冲突、冲撞的结果,他感受到了的生命在奔驰与突破中的痛感。他被黑夜灼伤,他被思想灼伤,黑夜游荡着他的影子,游荡着他的思想,也游荡着他的惆怅与痛感。
但是,赵宏兴还是选择了黑夜,宁可选择黑夜,宁可在深黑的夜里:
黑暗,是一朵燃烧的精神之火,它延伸过我的身体,并引燃了我身体里多年来静止而累积的黑暗,它们一起熊熊燃烧。
我赤裸着双脚在梦境中奔跑,油菜花盛开的田野,是黄金锻造的世界,那里的道路广阔无边。
黑夜在黎明的另一端,像夜里没有归圈的牛马散漫自由,而我的身体静止着,成为时间大树上被斧斫后的一块疤痕。
我的身体,就是我的黑夜。
寂静而辽阔的空间,在伸出的十指上,展开多种方向。
我要行走的旅程,是一块流动的沙丘,浮现或者消失,都是危险的。
黑夜,以黑色为坐标,它们累积着重量,呈现出新的光芒。
黑夜就是他的身体,或者说他的身体融入了黑夜,身体与黑夜都成为一种躯壳与象征。他既感到无助与茫然,又感到疲惫与创痛,饱受着一种切肤之痛的折磨。他的精神力量似乎来自远古与虚幻,“在黑暗中逝去的祖先们,像佛一样站在旷野上,庇护着我们。”因此,他预见说:“黑暗,在黎明到来之前,拖着羸弱的身体离去。”诗人的这种对于生存追问而生成的思想漫游与精神在黑夜里开始,也在黑夜里趋向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茫然。
[1]赵宏兴《黑夜中的美人》, 河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
[2]赵宏兴《持久地盯着一个词:思想》,《黑夜中的美人》,河南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96页。
[3]林贤治《守夜者札记》,青岛出版社1998年版,第86、87页。
(注,该文已收入王志清教授的新书《散文诗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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