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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羽:甘肃文化有哪些特点呢?
雪漠:甘肃文化的博大、包容和封闭,使甘肃人的人文性格呈出了“一言难尽”的多样性。自从有了人类文字记载的历史起,甘肃大地上就有各种各样的人类居住。因为丝绸之路的穿越甘肃,一些甘肃的土著聚集地如武威、张掖、酒泉、玉门、敦煌等,都成为丝绸之路的重镇和经济交流的都会,同时也决定了其深厚的文化积淀。
何羽:为什么甘肃文化能出现如此丰富的积淀呢?
雪漠:因为中国历史上战乱频繁,动不动就血流成河,但相对于中原各地,甘肃的战乱相对少一点,除了是其偏僻的地理位置外,还因为甘肃文化独有的特点。有一首民谣这样说:“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这里的凉州,包括了大半个甘肃及周边的一些地区。胡三省在《通鉴》注示称
何羽:这样复杂的文化,是不是意味着它有巨大的包容性?
雪漠:就是。甘肃文化有巨大的包容性,几乎任何外来文化都能与当地文化相安无事,虽曾有过几次宗教冲突,如同治年间的回汉仇杀等,但总的来说,各民族,各宗教间总能相安无事地共存于一方水土之间,如夏河,如凉州,如张掖,几乎甘肃所有地方,均是如此,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使甘肃文化有着与别处迥异的独特魅力。多种文化的交汇和相融,使甘肃文化像太阳光一样,能随缘呈现出多种色彩。佛教、道教、巫术、萨满教、伊斯兰教、儒学、原始宗教、基督教等所有能被称为文化的东西,一当进入甘肃,就可能会背离其本有的原始的纯粹的特征,跟当地土著文化相融杂交,变成一种异化的文化现象,如凉州城北乡就有一种和尚,可以娶妻,养儿子,可以吃肉,它是一种祖传的职业,平时是俗人,每遇死人办丧事时,他就成了和尚,穿上袈裟,念起佛经,超度亡灵,凉州人称其为和尚,并没人觉得大逆不道,老百姓只要认你,你就有生存的价值,就能以“和尚”命之。这种例证很多。
何羽:和平时期,中原当然是文化中心。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原战乱之不幸,反倒是凉州文化之大幸了。
雪漠:可以这么说。因为地处偏远,相对安定,每遇战乱,一些士人就带着家人来避难,久而久之,甘肃各地出现了许多士人,他们繁荣了当地文化,导致了人文荟萃。而荟集的佛道文化,又成为安定的一个文化基因。久之,甘肃就出现了一个个相对封闭的文化圈。
何羽:这个文化圈除了包容性外,还有啥特点?
雪漠:甘肃的文化圈有着明显的双重性,一是它有极强的封闭性,使其很难为外界所同化,其地域文化完全跟别处不一样。几乎每一个县市甚至乡镇都有明显的特色,各领风骚,绝不雷同,如天水文化、凉州文化、敦煌文化、甘南文化、陇东文化等等,他们的差异性十分大,有时甚至不像是一种文化的多个变种,而是从形式内容到精神品格的另一种文化。而且,这类文化的寿命至少在千年以上,称得上“源远流长”了。在地理学上,我听到一句俗语:“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在文化上也确实如此。即使在同一类文化中,仍有许多以村舍为主的小文化圈,有时,相距不过几里和几十里,但民俗风情、民众心态甚至方言口音,却分明又是另一个世界。甘肃文化就是由许多这样的大文化圈和小文化圈构成,环环相扣,成为十分复杂的迷宫一样的格局。这使学者们很难像陕西文化那样用几句话来概括,所以有人开玩笑以“杂种文化”命之。
何羽:甘肃真了不起。不过,说真的。我对甘肃的敬畏,是从了解了你的时候开始的。正是因为它诞生了雪漠这样一位作家,我才对这块土地有了一种敬畏和向往。
雪漠:我做得还不够。其实,甘肃文化中,敦煌学代表了中国文化的辉煌,但同时,跟其风格迥异的甘南拉卜楞寺文化、凉州文化等其他文化同样能成为跟敦煌学比肩的文化高峰。不过,敦煌文化已被世界承认,而其他文化,还仅仅是没被这个世界发现的瑰宝。多年来,我从敦煌文化、甘南文化、凉州文化等诸多宝库中汲取了大量的养分。
何羽:听说,除了“文”文化外, 对“武”文化也浸淫了多年?呵呵,我这 调侃? 不介意吧?
雪 :哈哈,不要紧。那时,我可没想到啥文化。那时,我只是想,做事要有个好身体,身体的健康状况也会影响心灵。当时我就在一个废教室里, 上五个 桩,像电影《武林志》那个老汉一 ,练梅花桩,练飞镖,把墙上扎得到处都是窟隆,还打拳,耍刀。我还喜欢中国武术、江湖文化等各种另类文化,对后者,我甚至有专著出版。
何羽: 喜爱武术,除了强健体魄,可能更喜爱中国武术中“铁肩担道义”的豪情,这种扶贫助弱的 义感,还被 移植到文学创作中了。这种大江东去的豪迈、苍凉,是不是西部文化人特有的风 ?
雪 :西部有许多优秀的文化人,但雪 只有一个。我用了近三十年炼狱般的闭关修炼,才成就了今天的我。粗粗算来,构成我灵魂养分的文化,主要有 大块:一是西部丰富博大的地域文化和历史文化,包括凉州文化、敦煌文化、西域文化、甘南文化等数十种……这里,每一种文化都是一个博大的世界,我大多浸淫多年,并能登 入室,窥其 奥;第二块是中国 统文化,二十岁时,我就对从庄子、老子、孔子等先师,到明清王阳明和王夫之之间的 统文化下过苦功,其中大多思想和篇 ,我都烂熟于心;第三块是西方文化,三十岁后,我的主要阅读就转成了西方文化, 论文学、哲学、还是宗教我都进行过系统的自以为是的 究,且多有心得;第四块是宗教文化,我不仅以学者的身份 究过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等世界有名的宗教,还在青海塔尔寺闭过关,进行 统的智慧修炼,后来,我以行者的身份达到了相当的证悟,契入了光明大手印,见到了实相光明,得到了江贡仁波且等藏地多位著名大德的印证和授权。藏学家纪天才读了我的宗教专著《我的灵魂依祜》后,评价很高。
何羽: 信仰佛教?
雪 :我认为,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有所皈依,但一定要有信仰。我对信仰的理解,与一般人不同。我的信仰,仅仅是对一种博爱、利众精神的敬畏和向往。信仰甚至不是谋求福报的手段,信仰本身就是目的。我愿意在喧闹之中寻找一份清凉,在迷醉之中保持一份清醒,在庸碌之中体现一种高贵,在大善之前保持一份谦恭和敬畏。比如,我的所谓信仰,主要是向往一种精神,主要是保持警醒,让心灵安静、安详、专注,提醒自己要向上,不要向下 落。
何羽: 非常好学,而且, 始终是围绕着“如何成为好作家”这个目 而努力的?
雪漠:不仅仅如此。我主要还是人格修炼。我从来不认为文学的成功,是我人生的成功。我想,要是我能真正战胜自我,证得一种究竟智慧,拥有一种利众精神,哪怕在文学上默默无名,我的人生也是成功的。在我的生命里,写作仅仅是适合我自己的一种修炼模式。除了写作,我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我的学习不是浅尝则止,而是研究式的,实证式的,每种学习都有成果。比如,我接触过道教文化,还曾系统地研究和实践过道教炼丹法,并得到了相应的真传;我学过中医,学过气功,还拥有一种治疗能力。——在双城镇河西小学教书期间,数以百计的病人蜂涌而来,经我治疗,许多人确实痊愈了。
何羽:你还会看病?
雪漠:我不看病,但老家有些人得了疑难病症,钱都花光了,医院也没办法了,就求我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我只好试试,居然治好了。后来远远近近,有疑难杂症的人,都来找我,有些城里领导家属,也来治病,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我就说,叫我治病可以,找教委主任批个条子,我才治,没条子,我不治。于是很多人就找教委主任批条子。那时候,各种各样的驴车拉着病人,停满了校园,拦也拦不住,校园里堆满了驴粪,真是哭笑不得。这都是10多年前的事了。
何羽: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神奇的事,也许你的学习很有效,都能抓住精髓,切中要害,还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雪漠:也许吧。面对世界,我始终保持开放的学习心态,我必须做到我今日之所学,一定要成为我明日成功的基石。我不愿浪费生命,不愿像猴子掰苞谷一样,边掰边丢。所以,当我到三十多岁时,我已经构建了我独特而丰富的知识体系。以上诸多文化,其实也是人类文化中最优秀的东西。我对上海,与你们交往也是这样,汲取对方最优秀的东西,而从不在意你是什么人,你发现了吗?只要你说得有道理,我就认可你,你只要说得对,我很快就会吸纳它。比如,我跟你们东部人交往中,感受到了海派文化、东部文化、江南文化。我眼中,文化没有地域之分,文化也没有高低雅俗之分,一切好文化都是滋养我成长的精神食粮,都是人类共享的优秀文化,它们不会也永远不可能变成我的精神枷锁。正是得益于人类文化中最优秀的滋养,才使我从凉州那块闭塞偏僻的小地方走了出来,成为今天是“甘肃的”、明天是“中国的”、后天也可能是“世界的”和“人类的”雪漠。
何羽:在我看来,你的心灵、精神世界始终是处在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状态,这是作家必需的心灵状态吗?
雪漠:是的。只有让世上所有的规矩、外现、存在,都成为创作主体的养分,而不是枷锁和镣铐的时候,也即:所有的外现都不能干预创作者的心灵时,自由才可能产生。自由是心灵独立后的产物,是“了无牵挂”后的本真显现。当然,那“了无”的,是作家心中的贪婪、仇恨和物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