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建国
大街上收废品的人不知何时何故被称为“破烂王”,我对此并不理解:这些干着最不体面、最难赚钱的职业的人,养家糊口都很勉强,怎么能称王称霸呢?但后来,我终于明白其“出处”了。
在我居住的小区门口,天天都站着一个穿着旧衣服的中年女人或男人,一手拿着木杆秤,一手拿着编制口袋,每当有人进出,都会用低低的、胆怯的眼神作一个询问,无人进出时,就靠在左侧的电线杆上,半闭着眼似睡非睡。他俩是夫妻俩,收废品的,但又和其他满街串巷的“破烂王”不一样,他们拥有两个固定的地盘,就是我住的小区和附近的另一个小区。很多年来,他俩天天死守、保护着这两片小小的领地,垄断了小区内所有废品的收购权,据说收入远远超过那些流寇式“破烂王”。有人甚至听他俩谈过,说他们正在供养着一个读研究生的儿子!
那么,他们有什么权力或能量建立起这样两个“废品城邦”且长期称王称霸呢?这很像魔术,说穿了就很没意思、很不新鲜了——用“行贿”的办法寻求权力的保护伞嘛!如哪个保安有点私事要离开岗位,给他俩交代一声,他俩就很负责地担当起临时或者业余保安的角色;物业公司经理家里有什么重一点儿的私活,小区大院内需要通下水道什么的,就让这男的无偿去干。权力保护伞下的他们,比流寇们强大多了,流寇们想进入这两个小区收废品,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有一次我在门口闲站着,一个流寇问我:“家里有啥废品?我出高价!”我让他进家里看看,他怯怯地瞅了瞅瞪着恶恨恨眼睛的女“城主”后,跟着我进入了小区。待他们决定购买我的废品时,先向我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我必须把他送出小区,否则,门口那个女“城主”不会饶过他。果然,虽然有我护驾,他还是遭到了一顿臭骂和恐吓。
但也有例外。有一次,一个50多岁的老头蹬着三轮车进入小区收废品,那女的看见后不但不阻拦,而且还笑着上前打招呼:“李叔你好,你真勤快啊,真精神啊,收多了打个招呼,我帮你拉回去啊!”我正奇怪呢,只见那女人忽的变了脸,对着已经进了院内的老头的脊背低声说:“老不死的,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来这里掺我们的行!”后来保安告诉我,这个老头是他们占据的另一个地盘的保安——顶头上司,她敢拒绝吗?
“你居住的小区有没有这种现象”?我问一个朋友,他说当然有了,也是夫妻俩——原来这还是普遍现象哩!于是这引发了我的兴趣。由于关注时间长,我还逐渐琢磨出一些研究成果来:地盘意识原来属于生物本能啊,有生命就有存在,也是原始的生存之道啊!这个小小的“废品城邦”虽然不值得历史学家们写上一笔,但从原理或本质上说,这和荒郊里的公狼用自己的小便圈起的一片草地没啥两样,和原始社会的血腥酋长们用强健体魄夺来的一座山洞没啥两样,和水浒好汉们在江湖哲学上建立的梁山水泊没啥两样,和皇帝们用统一、稳定、治国等理念打下的江山没啥两样!
但是到了现代,地盘意识受到了市场化、世界一体化等文明观念的严重冲击,许多地盘消失了,许多地盘与地盘之间的界限模糊了,但是,伴随着人的本能的地盘意识仍然在顽强地抗衡着,生存着,比如有些地方的市场被人为的分割和孤立,比如垄断企业继续存在,比如黑社会组织各霸一方,比如民族或国家之间的矛盾等等。当这种大的社会思潮投射到“破烂王”身上时,也必然会以衰减了的、相对原始的甚至很可笑的方式表现出来。他们作为被主流群体边缘化了的弱势群体,既然没有可依靠的公权背景,没有强大的金钱基础,也没有英雄或匪盗式的情怀,那就力所能及地建立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城邦”吧;不能垄断电、水、石油这样的生活必需品,那就垄断官方不屑一顾的生活垃圾吧;不能掌控整个城市的政治和社会资源,那么就掌控一两个小区内中产家庭的剩余价值吧;不能获得一夜致富的暴利和豪迈,那就以养家糊口和相对自由为最大人生目标,十年如一日地坚守自己的“废品城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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