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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车与选择(2-2)
王文华
我们选「做选择」的人,而不是「搭便车」的人。也就是,如果王文华的履历表放在我们面前,我们不会选它。
我必须承认:从小到大,我都在「搭便车」。
意思是说我一直走着社会期待的、最主流、最安全的康庄大道。别人替我安排好了路线和车,车来了,我就上,车上都是跟我一样的人,每个人都觉得别人比他笨。到站了,我就下,另一班车立刻就来了,毫无延误、安稳舒服。一切都很顺,一切都精准。
一路上,我不需要想、不需要彷徨。一路上,我只要动脑筋,不需要伤脑筋。一路上,我从来不需要为自己做出任何选择,当然也没有承受过任何后果。
这怎么可能?我不是选了科系、学校、公司、产业、女友吗?
但那些并不是真正的选择。真正的选择,是选了这个,会失去另一个同等重要的东西。真正的选择,是选了之后,自己或身旁亲爱的人会付出很高的代价。真正的选择,是选了之后,半夜会突然惊醒。真正的选择,发生的时机不会定时定期,也没时间让你四处请益。真正的选择,事先没办法列表分析。真正的选择,事后没机会从头来起。真正的选择,通常是带来更多的辛苦,而不是立即的幸福。真正的选择,长期下来未必会赢,但短期看来通通是输。
我一路搭便车,并不是因为个性保守,而是不知道还有其它选项。我们1960年代后期出生的这一代,在一个政治、经济、信息都封闭的环境下长大,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博客、没有有线电视、没听过比尔盖兹、没有Google的传奇故事。我们虽然也生吞活剥地看原文的「时代杂志」,但对世界和人生的了解,大部分还是来自父母和老师。父母和老师,当然希望我们选择主流价值。于是大部分的同学,都变成医生和工程师。
但我相信很多乖宝宝,都曾经对女生放冲天炮。最严格的导师,年轻时也曾在夜店中流连忘返。搭便车本身,并不是坏事。只不过要问自己坐在车上时有没有注意窗外的风景?看到美景敢不敢在高速下跳车?
我做过一些选择:改念企管、从美国回台湾、离开企业界、告别深爱的女友。后来发现:真正为我的人生带来持久的感受、并产生深刻影响的,都是这些选择。那些搭便车的经验,或许舒适光鲜,但过了之后,只剩下一些风景照、一张比较好看的履历表。只有这些选择,直到今天,还让我觉得真正活着。
当然,年纪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会搭便车或做选择。毕竟张明正年纪比我大,但他做了比我多的选择。而我碰到一些大学生,想法比我还保守。但从征才和寻找创业家的过程,我发现整体来说,年轻的一代比我们愿意、也有能力,做选择。透过网络,他们看到更宽广的世界和人生,并且毫不客气地去拥抱。他们到欧洲当交换学生、到中东自助旅行、自己开公司、倒了后开另一家、永远都缺钱,但持续想合法的方式赚钱。他们把皮肤晒黑、牙齿刷白,寻找名利之外的彩色地带。他们叛逆但善良,与众不同但不愤世嫉俗,大学刚毕业就想全职做公益,而且懂得做公益,救的其实是自己。
张明正和我想做社会企业,我们找了一群人,希望用新的方法,把亚洲最大的天然资源(为善的钱和能力),挖掘出来。这听起来很难,做起来更难。支持的人很多,批评的人也不少。还好有这么多人,原本在车上坐得好好的,却愿意跳车,跟我们步行一段。能走多远,我不知道。但这趟旅程绝对刺激,因为我们都做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