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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那晚,我正在站岗(上)

(2007-03-01 18:36:08)
分类: 美文再现

哐遥1976年入伍,在唐山机场某连服役,目睹了唐山大地震的全过程,并做了记录。

地震那晚,我正在站岗(上)

 

          文/高 

 

连长说:“原子弹爆炸了,赶快抢占工事!”

 

那一年,我刚满20岁,在唐山机场某连服役。我们部队驻地在郊区的一片大苹果园里,一排崭新的平顶红砖房整齐地环立在足有两层楼高的406雷达天线旁。从这里往东是唐山市区,往西紧挨着飞机场跑道,往北两华里是唐山机场的场站机关,往南不远,是一个有着几百户人家的村子,叫做“碑子院”。

1976年的夏天显得非常奇特,出现了许多古怪的征兆。雷鸣闪电伴着滂沱大雨下个没完没了。老兵们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大水,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水;大震头几天,碑子院村鸡飞狗跳,在我们营地都听得真真切切;井水变浑了,道路多处翻浆……

728日凌晨三点钟,我被叫醒换岗。我当时的感觉是,怎么外面这么静啊?连每天夜岗咬得我难受至极的蚊子都不见了。我按惯例隐蔽到距雷达天线20多米的果树下。时间大约到了凌晨三点半,天地越发显得昏暗,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爬上我的心头,我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开始绷紧。

突然,从雷达天线车的方向传来一阵金属的哆嗦声,十几米高的塔形铁掌显然是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摇晃着。“有情况!”我惊恐地端好枪,一步步向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一步,两步,三步……第五步还没落脚,天线上空忽然闪出一个月亮般大小、边缘松散的大白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白光把大地足足照亮了两秒钟,房屋、果树、小草等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还没等天暗下来,脚下已经剧烈地摇晃起来,一切都在翻江倒海似地动。“是原子弹袭击?不对,没有冲击波。啊——是地震!”大脑在瞬间就形成了判断。

我拼命地喊起来:“地震了,地震了!”在摔倒在地之前,我本能地拉了一下枪栓,扣动了扳机。没有子弹的枪膛里发出可怜的空响,立刻就被甩飞了。随之而来的是如千百架飞机启动时的巨大轰鸣,毫不客气地压住了我声嘶力竭的呼喊。我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整个人在地上一会儿滚向东,一会儿滚向西,很快就分不清方向了。大约过了几十秒钟,在渐渐远去的隆隆声中,我刚好滚到一根排球网柱下,赶紧抓住它,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排排崭新的小平房,竟一间也没有倒,几个门口,人正不断地跌出来……

我强咽下一口唾沫,润润喊哑了的嗓子,同时奔到窗台下,捡起用来计算站岗时间的小闹钟。此时时针正好指向337分。这个钟不一定准确,这个时间却让我牢牢记住了。

震后仅仅几分钟,在砸塌的雷达车上,在大路口,在防地的周围,都出现了持枪的身影。连长提着手枪指挥着:“原子弹爆炸了,赶快抢占工事!”我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用沙哑的嗓子喊道,不,不是战争,是地震了。他愣了一下,立刻命令大家离开建筑物,全集中到操场上去。

震后7分钟,战士们已经开始奉命行动了。一部分人坚守岗位,修复雷达工作室,另抽出10多人由指导员带领,奔向离连队最近的碑子院。那时,天上断断续续地下起了雨,脚下每几分钟一次的余震,使路上的人像喝多了酒似的东摇西晃。

到了村口,借着闪电的余光,大家都呆住了——这是那个熟悉的繁荣的小村庄吗?再也看不到那片冀东特色的绘有壁画的包。十几个惊魂未定的幸存者穿着裤衩在那儿哆嗦着,有的还紧紧抱在一起。周围到处都是呼救和哭喊声,这些人竟无动于衷。一个赤背上淌着血的村干部显然已经动员了大半天,嗓子都喊哑了,但呆若木鸡的人们还是一动不动。我们的出现,好像一针强心剂,僵死的人们开始活跃起来。那村干部更像是见了救星,猛扑过来,抓住指导员的手,带着哭腔说:“咋办啊,这可咋办啊?”指导员跳上一个大土堆,挥手喊道:“乡亲们,不要怕,有部队在,就有你们的亲人在,快给我们带路啊!

我们最先从身边的土堆里扒出一个小男孩,又从木梁下面拉出他那断了双腿的母亲。血,掺杂着墙灰土的人血,有生以来第一次沾上了我的双手,黏糊糊的,带着一股刺鼻的腥味。我竭力控制住涌上大脑的热血,忙和大家奔上那座半人高的房堆,用双手疯狂地扒开了……

在当时,所有铁锹、镐头等工具都被埋到了土堆里,就是有,我们也不肯用,一切只是为了群众的安全。所以救人扒口子,全靠手指头。

玻璃、瓦片、钢筋很快就把双手划得鲜血淋漓。凉鞋不断碰到钢筋上,脚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我们竟觉不出疼。从那时起,我的头脑空白了,人也变得疯狂了。我几步跳出院子,用力挥动着胳膊跑着,喊着:“哪里还有埋着的人?哪里还有埋着的人?”我们几个人,像一股狂热的台风,用几乎是拼命的速度卷过一家又一家,很快又救出3个喘着大气的小伙子。但还没等看清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就又被呼救声给叫走了。等忙了一圈回来,脚下竟是3具僵硬的尸体了。这件事每每想起来,我就为没对他们及时进行人工呼吸而内疚。直到多年后,一位大夫听了我的叙述以后明确指出,他们是死于严重的内伤时,我的心才平静了一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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