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色浓重。秋雨淅沥。空气薄凉。隐虫微鸣阵阵。静寂的乡野村庄，默默地安睡在一片黑暗中。未眠的人们，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更静谧，更温暖，更晶亮。

 

     小屋内，放下十字绣，折合图纸和线板。三四个小时的连续换线，穿针，画点，读图，数格。眼睛终于酸涩和忍受不住了。离开沙发，我打开了电脑。

 

     古孩子已经加了我的QQ。他给我留言：

 

     南怀瑾说，书是上辈子读的。当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就会想起前生所读的书。同样，今生的遭遇幸与不幸，也许是与前生相关。这世界有太多事离奇无法解释。总之，善念当养，恶念当去。放下烦恼，求得精进。为今世修路，为往世弥补，为来世赋云图，为万事消愁苦。

 

     暗暗偷笑，我的忧伤，没有像一缕清风，倏而远去。倒是停在他的衣衫一角。感谢之余，有一丝欣慰。

 

     又说，给你听一首歌。

     三宝歌：人天长夜，宇宙黯暗，谁启以光明？三界火宅，众苦煎逼，谁济以安宁？大悲大智大雄力，南无佛佗耶！昭朗万有，任席众生，功德莫能明。今乃知，唯此是，真正归依处。尽形寿，献身命，信受勤奉行。

 

     二谛总持，三学增上，恢恢法界身。净得既圆，染患斯寂，荡荡涅磐城！众缘性空唯识现，南无达摩耶！理无不彰，蔽无不解，焕乎其大明。今乃知：唯此是，真正归依处。尽形寿，献身命，信受勤奉行。

 

     依净律仪，成妙和合，灵山遗芳型。修行证果，弘法利世，焰绩佛灯明，三乘圣贤何济济！南无僧伽耶！统理大众，一切无碍，住持正法城。今乃知：唯此是，真正归依处。尽形寿，献身命，信受勤奉行。

 

     屏幕又闪出他的介绍。

     这三宝歌，系由太虚法师作词，弘一法师谱曲。网络上有江品谊演唱的，可找来一听。这弘一法师，即李叔同。是民国时期著名的翻译家，诗人，作曲家，艺术家，佛教律宗祖师，堪称全才。其著名作品还有《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相传，是弘一法师出家前，为深爱的一位日本女子所作。由李约瑟作曲。网络金海心演唱的版本居多。

 

     在搜狗音乐中，我找到了江的礼赞三宝。虽然歌词是你我有缘，齐聚一堂，修学佛法真缔。师长悲愿，弘法利生，恩泽难舍依依。旋律却极其平静，柔和，暖若絮语，宛若风吟风拂，直达心底。润泽喧嚣里悬浮的尘埃，灰烬和混合着复杂气味的贪与执。

 

     关于《送别》。先听了李直，旋律舒缓，悠悠的送别之情，在女生的齐声伴吟，磁性的男子声线里，略有份量，别情依依，衣衫依依，挥手依依，孤影依依。金海心的则温柔，轻盈，仿佛离别时一步三回首。强颜欢笑，掩饰了声泪俱下的悲情和眸眼中汹涌的千般柔情，万般无奈。

 

     见他的头像是灰的。我发了表情符号。感谢和微笑，还有恭礼。不料他上线了。和我说话。

 

     这几天也在听王菲版的心经，其声具有生命的属性，似绵柔的生命力丝丝合扣心弦。之前听齐豫版的，耳熟能唱。两者风格不一，前者空灵，如入禅宗境界。后者庄重，犹如律宗持戒修行。还有齐豫版的大悲咒也不错。

 

     他在。在秋夜的寂然里，伴书不眠。我也听王菲。最早是她的暧昧，蛊惑了听神经。从此迷恋。最近多以心经安神。键盘清脆地响着，表达着雨夜柔软的心的声音。

 

     这几天，你好像一直在读佛知识？他问。

 

     些许尴尬。为自己的所记甚少，所读甚少。敲了这几个字发送：我知道，心急无用。佛知识之点滴重在悟，悟了才能得。

 

     又说。极妙。只有两厢比对着听，还需静静的仿佛可以听见心跳的一个人空间。安适的心境，清凉的平和温恭，才可辨出其中深味。我听王菲的心经，虔诚，清澈，每念每符安乐欢喜。尤其背景有隆重的衬音烘托，好似众生脱离苦海，要去彼岸云开蔚蓝的天际，鱼游曼舞的深海，花树错落有致的森林，迷雾氤氲绿色葱茏的峰顶。

 

     我帮你。他说，学佛修证的次第，可参照四书之《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些文字，实际上已经告诉我们学习修证的方法与途径。包含了戒定慧三学内容。

 

     好神奇。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在这样的叙述里，两者的方法与修学的途经奇异的相为呼应。圣人之治，之慧在表述上如此的异曲同工。莫不是，国文化里的儒学与释教，原为一体而枝分。竟然如此相融？可是，没有人可以在此路开始就做得很尽善完美，走得优雅又垂范。这是一程程不断修正重复又需蹒跚前行的艰辛之路。或许穷尽一生，也未必抵达。我激动起来。

 

     他侃侃而谈。南怀瑾大师曾经说过，书到今生读已迟。我们今生能闻佛知识，是累世所积的因缘。虽然由凡夫转身为佛，成就无上正等正觉，实在不易。但众生是本来可成佛的。自性本来就圆满清静，只因幻无明的作用。而使心性迷闷，不见如来。其实，无明本来也是幻有的。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如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是名如来。那么，无明从何而来？众生又怎么会因无明而不见如来？这些都是究学的问题。弄清楚这些问题，就是明心见性。所以，学佛说难，的确很难。说容易，确实也很容易，因为人人本是佛，庸人自扰之。

 

     如来。我想，这两个字足够我参悟一年半载的。又想，原意许是每个人的心性里，都有佛意潜伏，而未被自我发掘和在某刻映现吧。

 

     不知道他是否察觉了我的忧心与困扰。求智，求慧，求心地安娴，求不被自己的欲望所俘，求出离俗世的名利怨恨。我打字。是，庸人是眼见炊烟且以食果腹的人，要把眼见和享用说为虚无幻影，会纠结到撞墙也不认。再说，既然提到前世有因，那今生只用心修便好。印度有人修很毒辣很残酷的苦功，未必能成佛境，是不是与造化有关。毕竟，一步上不了十几层台阶。

 

     他微笑。学佛无起始之差别，并非我学了十年佛，你只学了一年，我就比你高明。不是这样的。我，众生，佛，三无差别。因佛性不二。所有根器不同，但却全凭姻缘造化。譬如无始以来，成佛者不可量度，有经历一劫，二劫，乃至无量数劫，修成正果的。唐三藏往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此皆言成佛之难。然学佛其实也不难。

 

     浩瀚历史，唯一的玄奘。是累死的。我没有说出来。取经历难悟出佛境得无量智慧，之后很少的时间吃饭和休息，他翻译了梵文经书1335卷。

 

     我迟疑，不想说此道难于上青天。会让自己失去信心。学问，必定需要一个方向。不计结果，过程更美好更充实。我所求太多，又披执着相。佛说要放下，处其境而顺自然。心无所住。矛盾之时，不知道要说什么继续话题。起身冲了一杯优乐美奶茶。屋内热气缭绕，佛音缭绕。他会喝观音茶呢，还是菊花茶。

 

     我没问。坐回，见他发过来文字：

 

     刚刚说到无明，什么叫做无明？所谓无明，就是颠倒，梦幻。把假的当作真的，把真的当作假的。就是无明。如果我们能够自净其意，进而把身口意所造的业纠正过来，惩恶扬善，修正思维，产生正定，然后永断疑悔，这样必定能证得菩萨果，甚至悟道成佛。

 

     电视剧少林寺传奇，正在传扬佛文化。方丈为苍生黎民，以献出生命为代价，想让皇帝停止草菅人命，涂炭生灵，挥霍民脂不顾的暴君霸行。而弟子们，也在保护袈裟匡扶正义的道路上，浴血战不屈。剧情里，佛弟子的忍辱负重，即使被打被伤被害。佛弟子的宽容和以德抱怨，即使被杀父仇人故意推至山崖，也仍然以佛的修为正身正念。

 

     微微思考，我说出感悟。所学几何，所知多少，自己是明白的。其实，学习是接纳一种观念和思维方法。然后用来引导行为。最主要的，是平静祥和，从善念和慈悲出发，用珍惜和感恩，真诚对待身边人物事理，说服自己往正念的方向，做利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修行。

 

     也是。也好，可行。他鼓励我。佛有一句话，不可说，不可说。此句暗藏秘密，就是用心体悟。往往偶得又偶得，今非昔比。在否定又否定中矫正和肯定自己求学的行迹。

 

     谢谢。我说，是。秋天的凄凉和冬天的荒芜还遥远的时候，这书生模样的男子，温暖了前生许是狐狸的女子。夜深了。耽误了他宝贵的读书时间。我说，安。

 

     安。他会继续读书到午夜的吧。这一念，比几秒多，但不知究竟多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