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小雨初晴。向晚的天空,并不明朗。云层模糊成灰色布幔,厚重而凝滞。偶尔,天际有罅隙的疏朗,隐约在视线仰俯之间。
此时的前一刻,于天赐我爱的韩剧里,泣不成声。有时候,人是多积郁多炽烈多复杂的生物体。坚强时行踪飘然。脆弱时不禁幽风。安静时又轻言微语。一簇生来藏匿的情感触角,伸得老长,蓄了好多经年滋长的根须,相互盘结。在身体之外,不易被察觉。却常常带来惊扰,困惑和不能自已。
行人如约而往。东西南北。踩在地面那些凌乱的印迹上,我用脚度量着自己与时光与过往交错的轨迹。路遇邻居大妈抱着一小小孩。约摸百天的样子。白皙的嫩嫩的脸蛋和手指皮肤,薄如蝉翼,稚嫩水润。浑身散发一股天然的馨香。饱满,无惧,不求。他黑亮的眸子盯着我。不陌生,也不微笑,仿佛透明。
记起在城市画报看到一段文字。生命力最初的表现形式,几乎全部的柔软外相,有极其强悍的守一能量。它隐藏而专注,光而不耀,直接有力。如发芽的种子,绿色嫩芽看似弱小,却能从土壤里钻出来,四处伸展。再如花园里的牡丹,月季。从土壤下钻出红色尖芽,枝叶逐渐伸展茁壮,开出幼小花蕾,到繁荣绽放。如同无意中获得的神力。
黑暗混沌中,自有一种巨大能量。即使没有勤于浇水施肥。一夜夜湿润春雨,一日日温暖阳光,仍旧会给予天地平衡的照顾。这也如婴儿的能量。到了成人,这种能量已完全被损耗无遗,也被外界种种影响交互渗入,已经早早不是原来的他。
所以千年老子轻拈长髯,温和地问诸生: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这样的神力,这样的巨大能量,这样天地的照顾。你会发现,很久以前,就被疏忽和漠视并遗忘或者丢失了。因为此番的你,身心的感受,若风雨侵蚀百年的旧窗户,腐朽而倾覆。无力支撑,破败不已。
为何又为何。一个人诘问自己的勇气,不如一缕光线般犀利,穿透尘埃便不再强烈和直逼。俗世哲学没有复苏,修葺疮痍的力量和指引。
流年光影,葳蕤年华,即将不再。如果,人的身体和性灵是合二为一的容器,很难洞悉,自己里面究竟盛装了什么。是五味的混合,还是苦涩的一味,是通体的淤血之伤,还是否定信仰之后缺了支撑的无奈与消沉。
挫败感受伤感浓稠如酒。烈性难驯。怀着一颗极不甘愿又潮涌不息的心,我找到友人,想获得交谈之后的某种暗示。一如神力回还,能量聚拢,或者触摸天地的照顾,日光月华夜露的惠赐。
虽有山长水阔。我和他相隔着三个村落的距离。清瘦书生摸样的男子。戴着眼睛。短发整洁。藏书和读书一样多。人称古孩子。
下车。见他正好忙完。要洗漱。一向了解我的真诚坦率,并不讶异冒然造访。清茶招待,寒暄几句,说讲一个故事给我。
拾得与寒山子时相往来,还常对人说佛法。但人不信,反而讥笑诮怒骂,甚至打之。寒山对拾得曰:世间人秽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对他?拾得答曰:那只有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我有感而发,此等襟怀的人,做事修行不是一般人所为。比如饮食男女。
寒山与拾得,是北宋淳丰年间的得道高人。据说两人分别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化身。文殊菩萨乃七佛之师。千万亿劫前,早已成佛。具足无上般若智慧。普贤菩萨是众佛长子,代表大行大愿。二人为佛祖释迦牟尼座下左右手。佛陀很多讲经法会,赖二人之力而得圆满。文殊菩萨的道场在山西五台山。普贤菩萨的道场在四川峨眉山。
真真异样的世界。我说,虽是神性的身份,却有朴真的言论。
他解释,佛菩萨以智慧成就无上正等正觉。有化身,法身,报身,神通具足。观照自在,圆润无碍。非一般宗教所说的神性。是现身说法。
因为境界无可比拟的高远。非一般人能想象。并居天界。所以说有神性。但要义起于身边万事万物万理万景。又觉亲切。我接住他的话题。
佛菩萨的境界,在一般人而言不可思议。但此不可思议,非不能思议。若凡夫众生,修成正果,修成佛菩萨境界。便了然现生眼前。耳鼻舌身意,其余五根,亦复如是。而况颠倒众生,从无始来,为无明所惑。认幻为真。譬如虚空生花,实无有体。虚空自性,并无空花可生。亦无空花可灭。
我还是感慨。凡夫众生,从出生起,以眼见为实。以耳目舌身意奔走寻觅自己的目标和食物。很难脱离此而纳入彼念。况且生而所携饮食及次第四五欲望诱惑,更难放下。所以淡泊和娴静也是相对而言。
他继续平静地说话。又为我们续好茶水。
作,任,止,灭,皆非佛法。佛陀在圆觉经中开示:造作修行,放任自在,止息妄念,灭尽烦恼。此谓四病。远离四病,才有资格称为善知识。又曰: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熄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与无了知,不辨真实。又曰:知幻即离,不做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似懂非懂。他的话好像它山之石,它山之玉,胜景流动,恍惚如梦。我想,佛说妄念,感受,思想,都是假象。可这些却深深箍住人的意识和情志。他到了那里,处在那样的境界,仿若扶须笑言。穿透时空的声音,如风掠过。可身在现时,身在其中的人,必得理性地喝斥自己停止和不许。所以会倍感纠结和痛苦。这身心拧在一起,远离前生和来世,只觉今生的压制和刻意十分悲怆。所谓生为何来,死又何去。
他换了坐姿。又说,这末四句偈,为佛法重点。知道一切妄念,思想,感受,都是假像。痛苦是幻,快乐也是幻。知幻即离,知道这些幻觉就不去管它。不做方便是说这中间没有办法,用一个方法来离开妄念幻境。这个方法本身也是幻,是妄念。离幻即觉,离开这些妄念,感受等等,就能把知觉自信摆在那里。亦无渐次,这中间没有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简要言之,平常心就是道。不用增加,也不用减少。不用吃补药,也不用吃泻药。
是。如此以来,佛经真意能救助路经坎坷辛酸疲惫的心,出离凄苦,得到安宁和发自愿心的妥协。我终于在夏末秋初的闷极时分,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是,如是。他爽声一笑。故佛陀说圆觉经,以华严经示现众生,使众生离苦得乐,住持神通大光明藏三昧正受,永不退让。若能通达圆觉经,相信所有问题,都可以找到妥贴契合的答案。
是。阅经文,方可晓义理。想来自己所有读书时间,都消遣给衣食住行用。站起身,我准备返回。即使肤浅的一时所悟,即使无法以一豹一点而见森林。也要继续读。
之后,感谢。两人欢愉告辞。聆听与倾诉,是思想的舞蹈。优雅,美好,悦服。我在靠近贤圣呼吸的空气里,偶得一句半语心经,为红尘里离群索居又不寂于守住一份清净而仿佛陷入囹圄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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