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意义》这一章节,深为我爱,不仅仅我喜欢苏轼,也因为李泽厚写出了深度。李泽厚认为苏轼的文艺成就并不算太高,但却是中国封建社会文人最喜爱最亲切的对象,因为他是中国美学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是地主士大夫的矛盾心情最早的鲜明人格化神,把晚唐开端的进取与隐退的矛盾双重心理发展到一个新的质变点。
“这种对整个人生的怀疑之感,这种对整个存在、宇宙、人生、社会的怀疑、厌倦、无所希冀、无所寄托的喟叹,尽管不是那么自觉,却是苏轼最在文艺领域中把他充分透露出来的。”
“……其中总深深埋藏着某种要求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无怪乎具有同样敏锐眼光的朱熹最不满意苏轼了……王船山也是如此,他们都感受到了苏轼这一套对当时社会秩序具有的潜在的破坏性。”
“……他的这种美学理想和审美趣味,却对元画元曲到明中叶的浪漫主义思潮,起了重要的先驱作用,直到《红楼梦》的‘悲凉之雾。遍布华林’,更是这一因素在新时代条件下的成果。苏轼在后期封建美学上的典型意义,其实就在这里。”
这些都让我耳目一新的观点。以前只是喜欢苏轼,却很少思考过他在美学史上的意义。读得欣喜若狂。但是,我不能完全同意李泽厚的说法。李泽厚说苏轼:“诗文不如词,词的数量也不算多”。用这个来评价苏轼,并不公正,苏轼诗词数量并不太多,但是,却有着非凡的魅力,那种俊朗,明快,深情,睿智,是古今难以有人超越的。
苏轼的确是有怀疑和悲叹,但是,总体来说,苏轼还是非常乐天达观的,他不是所有的作品都有这种悲叹,而且,即使在悲叹中他也没有彻底放弃,“小舟从此逝,沧海度余生“,也无非是说说而已。他经常表现出来的,还是一种面对平凡暗淡生活的洒脱:“人间有味是清欢。”
是对现实的某种颠覆,但是,也是对现实的某种超越,后世人们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这种“看破了这个世界,而后爱它”的达观。生命的短暂性和不可再生是无可置疑的,但是乐天达观,顺势而为即使在今天也是极为正确的态度。
关于他对后世的浪漫主义思潮,包括《红楼梦》的悲剧意识的意义,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觉得都有道理。人从儒家的正统大论中走出来,有了觉醒,有了自我,也就有了悲剧意识的思考,个性的解放,以至于浪漫主义的思潮。

《红楼梦》
关于《红楼梦》。李泽厚也写出了很多新见解。首先他看到了苏轼的悲观意识对《红楼梦》的影响,也写到了“它是上层士大夫的文学,然而它所描写的世态人情,悲欢离合,却又是前者的无上升华。”这里应该是指《红楼梦》不仅仅停留在世态人情,悲欢离合本身,而是写出了人物的复杂性,写出了对人物的大悲悯和大境界。
“这里充满着的是对这一切来自本阶级的饱经沧桑,洞悉幽隐的轻有力的否定和批判。这样,创作方法在这里达到了与外国19世纪资产阶级批判现实主义相媲美的辉煌高度,然而也同样带着没有出路、没有革命理想、带着浓厚的挽歌色调。”
由于他归类到清代的感伤思潮里,所以,写到了它的阶级性。但是,在我来看,这仍然有些意识形态色彩。《红楼梦》对本阶级的批判是个表面现象,它的本意和伟大并不仅仅是对本阶级进行了否定和批判,它其实远远超越了这个层次。
《红楼梦》的伟大成就之一,永恒魅力在于它写出了人生悲剧的必然性——生命一定要面对衰老和死亡,这是人类无法避免的悲剧结局。《红楼梦》的“悲凉之雾,遍布华林”的魅力完全会超越很多时空,获得更久远的后世更多读者的共鸣,与阶级批判是无关的。
与蒋勋《美的沉思》的比较
宋元山水这几章,可能蒋勋本人是画家的缘故,所以,《美的沉思》中,这部分写得很多多。李泽厚的《美的历程》这部分内容不多,但是,写得很精炼,我等没有学过美术的人,看蒋勋的几章,由于内容太多,初看时很容易陷在里面出不来。
但李泽厚这几章,由于写得简明,我反而看得很明白。北宋讲大意境,南宋有了具体的诗意,元画是浪漫主义,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一部分,我建议先看李泽厚了解主干,后看蒋勋丰富知识。
李泽厚还比蒋勋多了很多文学史的内容,蒋勋的书里,文学史只涉及到了魏晋时期,其他时期没有涉及。蒋勋的《美的沉思》是在李泽厚之后写的,能敢在李泽厚后面写类似的书,也是需要勇气的。但蒋勋也写出了自己的特色,他补充了李泽厚的不足,丰富了李泽厚的内容。尤其他的文笔也很好,有些地方写得还是非常有感染力的。总体来说,两本书各有千秋,都非常值得一读,可谓开卷有益。如果能有意识地对比,则更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