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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是不是仅仅指地理上的出走?精神的出走算不算?
晓样的这个渴望不平,几乎要燃烧的心里,其实包含几部分:对知识的渴望,对美的渴望,对远方的渴望,对个人价值的追求。
有一些是在人在青春期会出现的感觉,或者可以称为“少女情怀”,她由于天性的敏感,自身的努力,婚后生活和美,使她没有失去这些美好的情愫,而很多女性,包括知识女性,在后来的岁月里,逐渐失去了这些,极端就是成了宝玉所说的老妈子——“死鱼眼睛”。晓样是一个美好的自觉的生命。
在对个人价值的追求里,她已经很尽力了。如今她已经年逾五十,在就业的这条路上,如果她不增加技能,这个难度当然是很大的,当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机会。
人的成长,除了出走,除了工作,还有没有别的领域?当然有,
自我道德的完善和净化,自我意识的提升,个人精神世界的提升,这些都属于自我成长的范畴。在刘晓样的探索里,她都有,只不过,大家把它混淆了。
她喝自酿的葡萄酒,下午茶,她一个人去拍婚纱照,去旅游时,她一定要问花的名字,在小花园里种竹子,种花,擦地,其实,都是一个美好的生命的自我成长,都是一个超越了传统农村妇女,人妻人母的角色,有女性自我独立意识的表现,也有美学修养的提高。这是非常优美非常值得称赞的一件事。晓样应该继续她的求知求美之路。
我若是晓样,我就让女儿找来叶嘉莹的各种诗词选本,和叶先生学古诗,中国古诗里有那么浓郁的抒情气氛,伤春悲秋的情绪,她如此聪慧敏感的天性,会领悟得非常好。中华古诗博大精深,终生都读不尽。叶先生九十多岁了,从海外归来定居南开,还在致力中国诗词的普及。晓样姐,我们五十几岁衣食无忧,为什么不能也学学呢?也可以听蒋勋讲《红楼梦》,刘心武讲《红楼梦》,好好钻研下《红楼梦》。蒋勋也是讲过唐诗和宋词的。也可以再深入些,读叶先生整老师顾随讲古诗,讲论语。
为什么不看书呢?为什么希望书里有什么答案呢?书是修身养性的好东西。把我们自己修养沉淀得更美好,不也是一种人生的目标吗?如今学习的资讯这么发达,女儿也大学毕业,妈妈完全可以把女儿当同学,当朋友,去学初二辍学没有机会学到的东西。初二辍学不仅仅是失去了上大学去远方的机会,也失去了很多学习美,发现美的机会,如果晚年衣食无忧,应该尽量弥补。如果家离县城不是很远,
也可以骑着自行车去老年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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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生活是不是一定要物质为保障?
弗兰克尔在《追求生命的意义》里说,人成为什么样的人,最终取决于自己,在纳粹集中营里,人仍然有权选择生活态度:是做天使还是做魔鬼。
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中说,“你描写你的悲哀,你的愿望,流逝的思想和对某一种美的信念……用你周围的事物,梦中的图影,回忆中的对象表现自己……即时是你自己是在一座监狱里……你不还永远占据你的童年吗,这贵重富丽的宝藏,回忆的宝库?”即时我们不是诗人,不需写作,但是,这也说明,这独处的时光也是生命里美好的部分,并不是空虚和没有意义的。
就是说,个人精神世界的建立,是人自我成长的一部分,随时随地都可以存在,不必需要有很好的物质条件之后,才去追求精神生活。
其实,我们老祖宗早就说了: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独善其身也是一种自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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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不能够他够不到的东西?
当然能。人有权利梦想,所有的梦想都值得尊重。够不到,有时是因为自身能力有限,也有外界的不公正。社会越发展,给普通人的机会越多,给人的尊重就更多,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对人梦想的尊重。所以,人就更应该珍惜这个机会。人类如果不想去看丛林外面的世界,那现在还是森林里的猿。
当然,这梦想也有一定章法,小样可以有机会上了电视台的节目,但是,做张越那样主持人的目标,就不太切实。任何超越阶级和教育背景的事情,都是小概率事件,不符合常理。陈渠珍在军阀混战的时代把湘西治理得很好,民国的阎锡山把山西治理得很好,英国人赫德把大清国的海关治理得很好,都属于小概率事件。但是,这是天才和环境的综合结果,对于普通人来说,难度非常大。
但人只要敢于追求,就是值得肯定的。都是有尊严的。
这个过程要讲究点弹性。目标要有弹性,不一定非要实现,追求接近,就可以了。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中间物,所以,能不能最终到达,也不一定非常重要。只是要方向对。
方向要有弹性,桑斯伯格在《向前一步》说过一种网格状前行,意思是说职场不是梯子,而是网格,你肯定是向前的,但不一定一直向前,有时如果情况遇到了改变,可能就顺着平行的方向再选一条路,然后再前行。这就是第三条道路。
出发点也要有弹性。不一定非常砸碎眼前的,才能有新生。理想的生活不一定非要辞了职,去了远方才能实现。这都是过去的思想害的:非黑即白,只要是妥协的,不彻底的,就一定是失败的。
一只特立独行的猫,当年考了一个延边的不知名的三本,也去念了,但她苦读英语,后来学校和北京大学联手,有了去旁听的机会的机会,她在这个基础上进了世界五百强;快递小哥得了诗词大赛第一名;北大保安自学英语,后来回家乡开设了职业学校。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他们都是敢于够他们够不到的东西,而且,他们都没有苛求眼下的环境,非要等万事俱备才开始的,而是立足当下,积极,上进,很快,第三条道路也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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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丧失了主流以外的生活的想象力,语言和行动?
因为我们长期不鼓励思考,也不鼓励自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又不会思想的人,当然是随着大流生活了,上学时做小镇做题家,工作后攒钱买房,然后结婚生子……把自己的心隐藏起来,在格子间里做了个996,因此,太多人感慨刘晓样,觉得自己也是刘晓样,还没有刘晓样的勇气,或者,探索失败了。
我们究竟从刘晓样的经历上能看到什么?看到勇敢的突破。她是初中二年级学历,可是,她做了很多探索,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麻木。
要多与人交流。前行的路上需要同行者互相给于勇气和力量,你需要从他人那里获得更多力量和才智。
要照顾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外界的眼光和价值观。不委屈自己,找自己喜欢,能发挥自己价值的工作,而不去管它有没有提升空间,能不能买上房。总之,不去逢迎主流的价值观。
而且,还要建立其他的坐标。刘心武在《树与林同在》中写道:“……衡量个体生命的价值,除了世俗那一名二利的简陋标准,还有更高层次、蕴涵更丰厚的判断角度——你是否找到了自己最恰当的方式,是否维持了自我的尊严,是否真正的体验到了善与爱的快乐。”这都是智者箴言,值得我们深思。我还要再加一条:你是否享受到了艺术和自然之美,美学修养是否在一直提升?
作者引用契诃夫《三姐妹》作品是非常恰当的。有人说契诃夫一辈子都在反庸俗。是这样的,契诃夫对于腐烂麻木的生命的那种痛,深深懂得也同情。伟大的作家是超越时代和民族的,19世纪俄罗斯人的痛苦和当代中国人的痛苦没有本质的不同。所谓的“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是希望人永远有梦想,有诗心,有清新的品味,有淳朴的品质。
忍不住提及另一部俄罗斯作品,亚历山大•格林的《红帆》:从小失去母亲的阿索丽生活在一个小渔村里,魔法师告诉她长大后会有一个王子驾着一艘红帆的大船来接她,阿索丽从此对生活充满了憧憬…一位厌倦了自己生活的王子,驾着自帆船周游世界,听说了这个故事,买了两千米的红绸制成了红帆,来到了阿索丽的面前…
俄罗斯人非常喜爱这部小说。圣彼得堡将每年白昼节前的周五定为红帆节。那天晚上,圣彼得堡的高中毕业生会举行盛大庆典,在白夜里告别少年时代,走向大学或工作岗位。他们会在冬宫广场上和涅瓦河上举行各种庆典活动,河上会燃放烟花…庆典的序幕由一艘红色的帆船缓缓驶入涅瓦河主航道拉开…
帕斯乌托夫斯基赞誉《红帆》:“饱含对生活的热爱,对年轻心灵的关爱,对理想必定实现的信念。”是啊,这是一部多么美好的小说,一个多么美好的民族,他们把这样一个美好的情节定为节日,就是为了告诉那些年轻人要对未来抱有乐观,要坚持自己的理想。这是充满了善意和智慧。
真希望红帆不仅仅属于圣彼得堡,不仅仅属于那些刚刚走向生活的年轻人。愿它驶出涅瓦河,驶到世上所有的河流中,愿每个刘晓样都相信:通过自己的双手和真诚的信念,终归有一天,“红帆一片日边来。”愿每个“刘晓样”,都能等到自己的红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