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华园里住了一年多了，去的最多的是一教，它大概是五十年代建的，很陈旧，远没有后来新建的六教宽敞明亮。我最初不喜欢这里，但是，它离我的住处很近，很方便，渐渐地，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教室。爱上了在这里度过的静谧的时光。

    它一定是五十年代建的。一走进大厅，就能感到走进北京五十年代十大建筑之一——军事博物馆的感觉，空旷，阴凉，即使在酷暑，也能感到扑面的那种凉气，那是老房子里的，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阴郁和凝重。门厅的水泥地划成了大大的方块，那该是前苏联的尺码——具说它们淋浴莲蓬象向日葵那样大。和那些洋派的西式建筑，传统的中式建筑相比，这个教室是最无风致的，但是，在单调和空旷中，我还是能感到一种气息，一种一个民族走向新生时的一种跃动和绝然。大厅的西边有一个标语牌，大概是“严谨勤奋 ”之类，倒是对面的牌子有点体贴和人性：“祝同学们考出好成绩”。牌子后面是自动售货机，有各种饮料和矿泉水，也有“午后红茶'，尽管我从不买这些东西，但是，看起来也很心安。我喜欢的是走廊尽头的热水器，暗淡的光线中闪烁着红色的小灯，背着书包上楼前，总是来到这里接一杯热水，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能喝到一杯热茶总是好的。顺便看一眼旁边的阶梯教室，冬天的早晨，有时寒气逼人，天光暗淡，学生们已经纷纷落座，他们的到来使教室充满一种勤奋和动荡的气息。

   教室里静静的，大家都在看书，看到会心处，抬眼望一眼窗外，总能看到那几株挺拔的雪松，早晨，朝阳照在它的顶端，傍晚，夕阳给它的树冠镀金。我认为它们也一定是五十年代栽种的，雪松有种清高和诗意，和富于理想主义的俄罗斯民族的气质是相通的。也符合我想象中的那个年代聪明人，在单纯或者刻板中尽可能地追求一种诗意和情趣。

    窗子是深棕色的木质的，但是，每个插销和挂钩都灵活和完好；暖气是陈旧的，但是，冬天仍热气灼人；地面是灰暗的水泥地，但是，简朴，干净，凝重和安静，象一个有着心事的中年人。整个一教，真象一个心态健康的，走过了中年，走向老年的人，不再是时代的焦点，生活的中心，但是，他是自知和开明的，既有对自己已经落伍的生活的一点坦然和自信，也有对新时代与新生活的一点热情和自觉，那份雍容，那份时尚，完好地融合在一起，自成一种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