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书店
北京的书店很多,有很多特色书店我还没有去过,比如三联书店,风入松等。经常去的是中关村的第三极,那是一家较大的,装修得很雅致的书店。偶尔也去对面的新华书店,游客在王府井自由活动时,我也常常到那里的新华书店去。全国的新华书店现在几乎都有点类似,书的数量和品种比较全,但是,沉闷了一些,装修程度也都大体相当,不那么讲究,但是,还是整洁的。
对新华书店我还是很有感情的。喜欢这个名字,简朴,雍容,还有点朝气。我生命里第一家书店是家乡的新华书店。那时候,家离县城还很远,因此,上一次县城不是很容易的事,要走很远的路,经常搭车,客车,卡车,救护车,马车(搭马车是高难度的动作,马跑得快,得追上才行)……千辛万苦,一定要朝拜的就是那家新华书店。记忆里的它很神圣,也很美好。
一进门,就看见墙上的紫红色天鹅绒底子的名人名言:爱书吧,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
我扑在书籍上,就象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高尔基
我不那么喜欢高尔基,和不喜欢很多红色的东西一样,觉得他们不够委婉,不够抒情。可我还是喜欢他的这两句话,庄严,诚恳。现在的书店装修得是那么雅致,音乐象泉水一样流淌,可是,还没有哪家书店这样庄严地对他的顾客说。
一楼很宽敞,终日里开着日光灯,水磨石的地面干干净净,屋顶上是大大的吊扇。是那个时代的风格,简朴但自有尊严。四周都是柜台,如果喜欢哪一本书,就让售货员给拿来翻看。售货员是大人,对我们是不理不睬的态度,我们更是陪着万分的小心,几乎是仰人鼻息——也的确是这样,那时个子比柜台高不了多少,对他们都是仰视的。在那时的我看来,书店的售货员实在是神圣美好的职业,我的职业理想一度就是当一名书店的售货员,当然,我绝不能在农林牧副渔柜台。那些柜台在北边,我很少去,也很同情那里的一些容颜美丽的售货员,认为卖那样乏味的书是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由于敬仰,对他们很熟悉,经理是个中年男子,穿一件灰色的中山装,戴着一副套袖,偶尔下来义务劳动。“中国第一位女将军……”一个女售货员说,“是李贞!”到底是书店的男经理,知识面比较宽。有个刚参加工作的姑娘,长得很漂亮,脸蛋象水蜜桃,梳了两个麻花辫,(后来知道她姓孟,是好友冬冬二姐的同学)一边下楼一边和同事说笑,我看到一楼的两个年长的女人对视了一下,一个人撇了一下嘴,看来,这个姑娘刚走上社会,还不懂得内敛。
在那里,我买了一些儿童小说,《大将军和小泥鳅》,《蓝鲸号偷盗案》,《我们的小队长》,那都是清新明快的少年的生活,《大将军和小泥鳅》的作者叫刘厚明,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英年早逝,已经去世多年,真想告诉九泉之下的他:他的书真好,我还记得那两个淘气的男孩子的暑假生活……《大侦探小卡莱和小不点儿》是大开本的绿色封皮,是瑞典儿童文学作家写的,书写得极为幽默风趣,一群孩子在古堡里模仿红白玫瑰战争,后来真的遇到了一些歹人,他们机智果敢地和歹人斗争……《阿尔卑斯的小姑娘》里经常提到奶酪和羊奶
……
二楼更精彩一些,平日里卖小人书,柜台里有位高颧骨的阿姨,是我姐姐班里边闺茹家的亲戚,因此,那次姐姐和边闺茹一起去买的小人书《我们的班主任》,她没有收钱。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边闺茹是姐姐班里的文艺委员,梳两条大辫,长得漂亮,学习还好,是偶像派人物,看看,人家居然有书店的亲戚!买书还不要钱!几年前和好友远远一起上街,遇到了这位高颧骨的阿姨,远远和她说话,“我们班刘丹她妈。”远远对我解释到。“嗯,她过去不是书店的吗?”远远还很吃惊,肯定之余,敬佩地说:“你可真是爱书的人!”我很得意。其实,当时不仅仅是我,很多人都认识书店的营业员,一是我们那是个小地方,二是书店环境清幽,人们对书店都是有敬慕的。
过年时二楼卖年画,年画悬挂在空中,每幅都有个编号,那时人潮涌动,热气腾腾,我们兴奋地冲来冲去,这时候,姐姐还算民主,给了我点权利,可以选几幅我喜欢的,我也不争气,记得选了幅《月夜抚琴》,一个古代的美女在弹琴,头发丝都看得很清楚,一点也不抽象,不写意。家里墙上被我们贴得满满的,花里胡哨的,还记得有一幅《无影灯下送银针》……除了热情可嘉外,品位实在无法恭维。我那时候还同情隔壁老王家,他们家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年画买得很少,而且常常是带框框的黑乎乎的戏曲故事,虽说是《花为媒》之类的热闹的戏,那我也不能忍受。
新华书店位于商业中心区,后来出租了很大的面积给一些服装店,再后来,遭遇了一次火灾,原来的书店彻底地消失了。建了新楼后,个体书店就出现了,去那里的机会就少多了。但偶尔也去。那里的书卖得慢,可以捡漏。“水蜜桃”结婚了,有了个女儿,是听她聊天时说的,还有次去,听她说为打完麻将的丈夫和朋友们包的酸菜馅饺子……又过了好多年,她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你们几个不买别动那几套书,那套书80多呢!”她训斥几个小男孩。我感到了熟稔,也感到了生活的可悲。
最后在那家书店买的得意之作是《布鲁诺与布茨》。我少年时代看过的,一个加拿大少年写的四本小说,非常有趣,书已经丢失多年。具说全国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布迷”,要求再版,这真让人喜出望外。阿梅给她女儿买了一套,我给外甥买了一套,我和阿梅又乐不可支地重温了这部小说,笑了无数次……两个男孩子半夜里救了一个热气球上掉下来的小男孩,没处安排这孩子,决定把他送到校长“鱼儿”家——他们给校长起了外号“鱼儿”,因为他长得象鲟鱼。校长出来开门,小男孩天真地问:“你就是鱼儿吗?”一阵可怕的沉默,“我想是的。”校长说……新华书店又让我们重温了少年的欢乐。
人人都热爱自己的故乡,我不太热爱。它又土又小又俗,这几年又充满了暴发的气息。听辽大老师讲,文革结束后,世界名著重新出版,省城沈阳的书店门外排着长队,在作家陈丹燕的书里也看到,上海当年也是这样,当时学者王元化曾为此感动得流泪。我没听说过我家乡有过这种情形。但是,有一家干干净净的新华书店也就足够了,它在简陋的县城的小街上,在百货和服装店,俗世的簇拥下,它还是清高地属于精神生活的领域,还是悄然地,徐徐地为我打开了文明世界的门,用温柔纤细的手为我找寻了生活的欢乐和方向……
新华书店带来的,属于往日的,勤勉和熟稔的,又包含了一点点幻想和憧憬的回忆,是愉快和慰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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