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雪后的第二天,阳光明媚,北风凛冽。大约下午四点,我下班回到了家。
打开房门,看到父母正坐在温暖明亮的客厅里喝茶、闲聊——一幅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居家景象。
低头换鞋的一刹那,我的心有一种奇妙的感受:多么神奇啊,穿过车辆人流,十字路口,来到一所居民楼前,打开一扇门,就能看到我的父母。他们一生无权无势,现在,退休在家,更谈不上为社会创造价值。但是,看到他们安然自在像是在家里等我的样子。我感到非常幸福。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游子。这么多年,一直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个家,熟悉得让我发腻。和他们相处得也不十分如意,他们抱怨我特立独行,我抱怨他们侧耳倾听找我的电话。之所以在那一刻有了那样的感受,想必是与那几日常听的那首歌有关。
当时我在商场打工。春节前是商场销售的黄金旺季,人潮滚动,为增加气氛,商场常常放那首《常回家看看》。我不太喜欢这首歌,总觉得它太吵、太俗。但听着听着,还是听出了许多感慨。
想起了已过世的爷爷奶奶。他们育有五男二女。是一个团结、友善、美满、经过了艰苦历程、时时都在上升的家庭。奶奶在世时,常常回忆往昔春节里的热闹幸福:从外面回来,院子里挂上了“光荣军属”的灯笼;年前准备年货时,皮鞋油也要预备,“南来北往的都回家‘擦油’了……1975年腊月二十四,发生了一场小地震,使得那一年的春节有一点动荡惊险。我却总能从奶奶讲述中感到生活的温馨和喜悦,“你爸爸给你们买的年画、小人书,给你们后院老张家捎的酒,我给他捞了两棵酸菜,吃了饭,我就撵他早点走,怕路上黑,你四叔、你爸都笑话我,‘可亮堂了’,好么,半路上就地震了……”
爷爷奶奶都已过世十几年。听到这首歌,“常回家看看……”父亲他们兄妹不知会作何感想。父母不在了,老房子也拆迁了,家在哪里?广厦万间,万家灯火,到哪里去找自己的家?所有失去父母的人,在年前这样红火的日子里,听到这首歌,都会有一点伤心吧?除了梦,还有什么能使他们回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已随风而逝的家?一部纪念新风霞、吴祖光的片子里说,两位老人过世后,儿女们没有改动二老生前独居住所的陈设。这个家似乎还存在着,可是,那空空的没有了声息的居室还能称为家吗?只能称为房子吧?
也有的人运气好得惊人,经过了不堪回首的岁月,仍能找到自己的家:幼时邻居罗爷爷,从前是国民党兵,一生坎坷,解放后还蹲过监狱,可有一天,六十多岁的他回千里之外的四川老家过年去了,“老母亲还在,八十多了,身体好……”回来后,他兴致勃勃地说;看央视《探索发现》,一个二战时被关在日本集中营里九死一生的美国老兵在讲述:战后回到了家乡,下火车时是凌晨,他在安静的小镇上走了几圈……讲到这里,我看到他露出了开心的表情,然后,“咯咯”地笑出了声,荧屏上打出的字幕是:“天亮时,回到了家,看到了妈妈……”
这世上,家,最熟悉,最平凡。有的人,历经千山万水、九死一生,仍能找到它;有的人,智慧,精明,功成名就,生活得优雅如意,却再找不到自己的家,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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