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鼓着腮帮子嗑了那么多年的瓜子，也没能嗑出一张瓜子脸来。想俺老蔡东奔西走炕了这么多年锅盔，也没真正能市场畅销成为王牌产品，到末了，看起来还是那种馍上附着的一抓一大把的芝麻粒儿，间或，看着它从指缝间就这样悄悄溜走，俺就是那半个芝麻的命，你想想还能榨出多少点油水来？

不过，就算是个跑堂的小伙计，也还总有别人觉察不到的乐趣，俺就在那一溜小跑，吆五喝六的吵嚷声中查验着人间的世相，那些南来的，北往的堂客们都喜欢腿脚利索、低眉顺眼的小伙计，俺不仅勤快好使，还能插科打浑，把个小腿使唤得象个风火轮一样，把那嘴皮子磨得象王二麻子的剪刀似的，伺候得你老保准不用佛指，哪痒痒哪就能挠个正着。

老关在散曲里唱到，他就是那个打不烂、捶不扁、蒸不熟、煮不坏的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而俺呢，就是那个擦不破，使不完、用不坏、磨不损的如影随形的橡皮泥，任你捏来揉去，歪了俺的脸儿，噘了俺的嘴儿，扭了俺的身儿，散了俺的形儿，俺还是能跳着霹雳舞儿，把那些污迹和见不得人摆不上台面的东西随手抹去，让你干净清爽的浑身散发出洋胰子的味道。

俺家老板和老板娘就喜欢俺这样胆小如鼠却又心眼活泛的小伙计，拿得钱少，办得事多，放哪儿，都能揽一簸箕的铜钱。还不担心偷学了手艺去，另立门户，把个连锁店开得象收费站一样多，俺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定位不太高，但当上了小伙计能够挣点养家糊口的银子，就绝不再去奢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生活，说了你也不懂，贩夫走卒自然就有他点滴而平凡的乐意。

吃的斋糠饭，吸的地皮气，这身子骨就象布袋和尚的乾坤混元袋，水泼不进，针扎不破，既能御寒，还能防暑，偶尔还能做一回蒙面大盗，遮挡劈头盖脸的瓢泼大雨。当然还能收放自如，盛夏里收获一缕清风，寒冬里释放一点暖阳，保不准行千里路饿得两眼昏花时抖落出一两颗谷米，说不准衣衫褴褛时随时往身上一围权且当一回遮羞布。

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把那上茶的长嘴壶绝技使得是虎虎生风得心应手，让你在感官的刺激中心满意足啧啧称道，回头再来啊。俺还能把手里的那块油毡布舞得是团团乱转，让你眼花缭乱之中打理的那些汤汤水水一干二净，你可以眯起眼睛伴着节拍哼哼哈哈，听着小曲，品着佳茗，不似神仙却胜似神仙，记着慷慨给俩赏钱啊。

心似天高，命比纸薄，千万不要以为读了两天私塾就能考上一个翰林，或者胡诌了几句歪诗就能下笔如有神，成为一个文化人。俺时常面对几千年浩如烟海的典籍书目，自惭形秽，就一个跑堂的，至多算是一个基本扫盲的，忘了老祖宗的仁、义、礼、智、信，你什么也不是，还不如俺的点头哈腰，从善如流，你老就多注意自己的随身物品，走好啊。

盗亦有道，什么最重要，操守，一个跑堂的，也得讲职业道德，佛眼看人，没有什么区别，魔眼看人，就能看出个三六九等来，来得都是客，有钱人满汉全席，没钱的人还有一股秋风呢，俺就在这样的红尘俗世中，斗鸡眼一样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放，俺看出了什么道道来？看出了小道理和大智慧来，小道理的人来，俺笑脸相迎，盛情款待，大智慧的人来，俺拈指微笑，暗诵“无量寿佛”。

王子公孙和要饭的叫化子世道轮回，所以做够了小伙计，保不准下辈子就是一个老板和老板娘的命，所以你得知足常乐，自重身份，遭遇了喝斥和冷遇，就把这份冰霜收存起来，细心保管。遇到了奇遇和机会，就得多想想上一次的厄运，天道不公，首先是你自己心里的天秤发生了倾斜，天不欺人，人却经常自欺，象俺的小师弟一样，除了抱怨就是使气，粗手大脚的，摔破了碟子碰破了碗，让俺家老板直个劲心疼得直吸凉气。

就象下河摸鱼，鱼儿没摸到，倒让那王八的鳖头一口咬伤了手指，甩都甩不离，你叨扰那生灵的清静干吗？有时间品品那满帆的风儿的味道，摸摸那大山瘦骨嶙峋的脊梁，凭高望远，象俺一个山野中的俗人一样，都不和那些大惊小怪满世界找乐儿的有钱人家玩，攥着这点够买青菜萝卜的钱，偶尔搂一把眼前飘过的白云，收获着疯疯巅巅的喜笑颜开，甩一把真实流过脸颊和胸膛的汗水，挺好的么。

红尘中，最可笑。笑过头了，堂客们不明就里，就会一窝蜂的散了，小伙计都没得当，得学会内心里的笑，象门迎似的，笑不露齿，笑里乾坤大。在微笑中，学会热闹中来，静默中去，会看闲云，会看落花，会把活蹦乱跳的人生，看做微笑始，微笑终，这辈子，就算过得有滋有味，不白活一回，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