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游南昆山，与几位老师谈及为人为学，又思及宇宙人生。谈兴浓时，忽有所失。何也？西语有云，人类一思考，上帝便发笑。我们人竟妄图以自己的有限性去思考上帝创造世界的无限的事业，不亦难乎？

我们的漫谈正是从上帝的笑中开始。我们想知道：人究竟从何而来？人居住的时空如何开始？人将何去何从？宇宙作为我们无法想像的存在，是否同样经历着周而复始的循环？有什么样的存在能超越存在？如果宇宙有死亡，当其寂灭时，时空是否消失？如果宇宙有重新开始，又是何种力量让其再次诞生？

追问始源与终极，便必然面对虚无与茫不可知的浑沌。实际上，这已超出了人自身的有限能力，人只能根据其有限性赋予他所知的世界以他所能理解的意义。人想去“读”宇宙和人生这部“天书”，但注定了永远读“不懂”。宇宙作为“无限”之“全”，就是对“人”之“有限”的否定。人妄图“读懂”，实际就是“否定”有限，“否定”自己。人对自己的否定就是“死亡”，只有死亡才完成了人的无限性的向往，但死亡同时也结束了人的无限性的向往。人是终有一死者，在走向死亡的去存在中，人珍惜其此在。

然而，人作为个体的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只要人的种类或人依赖的时空条件能够永恒存在，人的哪怕一点痕迹能够存在，也是一种安慰。个体的价值就是在整体的存在中得到确认。但当整体及其牵系的时空都将寂灭时，个体也终将失去其奋斗的意义。

我们的漫谈至此夏然而止，因为惧怕，因为突然感到一种虚无的更甚于死亡的威逼。我们只能说，这个惧怕的东西是我们永不可能了解的东西。这是宇宙永恒锁闭的秘密。我们只能在这秘密的无言之沉默中逝去。我们悲伤看见这秘密的谜面，但我们悲伤得不愿再去索解这谜底了。正如在闲谈中伍方斐老师所认为的，宇宙始源和终极的问题已超越了人自身的能力，人所能做的只能是有限性的事业。

傍晚歇脚于南昆山庄，但饮酒闲话，听歌看舞，又乘夜月清明，伴山风轻拂悠游山路，又互相邀约以作扑克麻将之戏。战至凌晨卯时，收兵就寝。兴尽困极眠，竟无睡意，人生的虚无与荒诞感再次袭来，多么不可思议！时间、空间、人生、万物！一种无边的空虚与惆怅弥漫，感觉人多么容易欺骗自己啊。小小游戏和输赢，竟让人有无限乐趣。当曲终人散时，你才发觉人是活得多么卑微、琐屑、微不足道。人生不就是一场戏？人无处不在游戏中。麻将桌上的胜负输赢，学校里的职称晋升，公司里的职务升迁，仕途上的荣辱沉浮，无不是游戏的骗局。而当前更有网络游戏将生活中的游戏“戏仿”与“虚化”？军棋游戏为你设置了从工兵到司令的荣升，扑克游戏有让你从幼儿小班升级到博士生导师的惊喜，还有的游戏有让你从坐三轮车一直到坐宇宙飞船的成就感。然这一切不过是数字和命名而已。

人，说到底，不就是阿Q式的存在么？

当从山里回到都市，从自然回到文明后，我仍难从失落中走回。但我知道，我所能做的就是有限性的事业。我明白，从无限乃至存在本身的可怀疑性去看，人的奋斗是可怀疑的。但我们就以自己所能理解的当下方式存在吧。让我们从爱情、亲情、友情中去寻找温暖和光辉。我们有时需要透入宇宙存在的悲伤以化解现世的失落，但有时我们也需要忘记宇宙存灭的悲伤以走入现世的欢乐。人的有限性的价值与意义只能在此，也永远在此。

是为记。公元2008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