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顺/文
唯楚有才,于斯为盛。楚地,灵秀的沃土;楚人,寻梦的歌者。我曾为巴山蜀水的故土而魂牵梦绕,但每每途经湖南,总难免为这片神奇的土地而梦回千载。屈原曾在此写绝命之歌,宋玉曾在此发悲秋之叹,贾谊曾在此临风凭弔。楚地千年的苍穹回绕的终是诗人的歌。
我常常憧憬到这片灵气氤氲的土地去寻梦,但多少年来总是匆匆而过。我知道,我是要去那里寻一个数千年来的梦。我的梦,从故乡开始,在我流浪的脚下展开。从蜀山的翠竹冷雨中走来,从鸭绿江畔的边境小城走过,我一路南下,越过湖南,在这繁华喧嚣的南方都市似乎找到了安居之地。
然而,多少年来,我似乎并未真的想到过楚地的人物山水。我身边有很多湖南人,有不少都能成为极好的朋友。但在我的心里,湖南在近代以来却始终是被强权宰割的土地。这里的人已被强权所奴役。我很讨厌他们的崇拜权威迷信英雄。广州的湘菜馆经营得极为成功,可以说几乎占据了广州饮食的半边天。但你无论走到哪个湘菜馆,抬头看见的总是所谓伟人的像章。
广州的湘菜馆可谓是广州的一道风景,在最平常的饮食中,她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舒展出她最美丽的风景。先看它优雅的名字,思湘阁,湘雨楼,同湘会,小湘汇,旺湘楼,“湘”谐音“乡”,总是勾起你千丝万缕的怀乡之情,让你挥不去的如细雨一样的惆怅。最初接触湘菜馆是在华师读研的日子,同学说去“望乡楼”吃饭,我感叹,多诗意的多抒情的名字啊,到了后才知道是“旺湘楼”,意思是要让这个菜馆的主人财源旺盛,顿时觉得美丽终难免为金钱所俘虏,再走进去,发现那餐馆正面墙上高挂着某伟人的像,金光闪闪,不禁又伤叹美丽终究为权势与偶像所倾倒。再仔细深思,顷刻感悟,数千年来,美女尤其是绝色美女岂不是权力和金钱的囊中物。
楚人的诗意和美丽哪里去了?这最初让我接触湖南的旺湘楼仅仅是建筑在高架桥下的灰不拉叽的违章建筑,它在我2005年再次经过时,终已被拆了。我不禁感叹,湖南人太精明了,太厉害了,它一个小小的违章修建的菜馆在我初次邂逅它后竟然能在广州这样一个重法治讲秩序的文明城市继续存在了5年之久。
或许,湘菜馆不仅仅是它的名字尚残留着诗意的优雅,它的布局也不时间透露着楚人若有若无的诗心灵韵。除了让人厌恶的伟人像章外,它也常会悬挂范仲淹《岳阳楼记》的字画: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在这坊间闹市,读其文,观其景,而想其人,不禁有悠然远致。噫嘻,我辈虽不若古圣先贤,但仰其高格而心向往焉。
我常到广外北门外的湘雨楼吃饭,在那里,我看到楚人曾有的诗情画意都已被化为楚人的财富,我便不由慨叹。又记起前段时间曾和同学在深圳一个湘菜馆谈天说地,聊起广东餐饮业都让湘菜占尽风头,并以为川菜应当革新。完全大众化的实惠走向已不能满足当前人们生活和精神的需要。我想,湘菜,在集实惠和雅致上应当是走出了较好的一步。
但无论如何,湘菜都只能是楚人所唱的沦落世俗的一首流行歌曲了,它在灵魂的深处已失落了屈原、宋玉的情致与高贵。即使是刘邦的《大风歌》,项羽的《垓下歌》那样的雄浑劲健也终不可见。楚人确能出新,湖南电视台“超级女声”的举办,让其风头十足。然而,它既无诗人之歌的高贵,也乏英雄之歌的气局,而终不免流于市场化时代下里巴人纸醉金迷的漫声吟唱。
在怅惘中,我终忍不住怀想自沉汨罗江的诗人,怀念着棕子的飘香,我知道,我真正的故乡既不是我曾经出生的川北那个寂寂无名的小县“盐亭”,或者更小的镇和村子“薛家村何家坪”,不是我曾经自诩为半个东北人的鸭绿江畔的小城,也不是我现在暂居的南方闹市,同样不是我憧憬向往的楚地,现在的湖南。因为楚地已变了,最渊远的文化之泉在历史的河床上已渐趋干涸。
在飘泊中,我注定了是浪子。我从故乡走来,却始终寻找着我的故乡。我是故乡的探望者,但我并非因为寻不着故乡而迷惘。我清醒地知道,故乡就是我生命和文化的双重发源地。我出生的小山村是我的故乡,我的祖祖辈辈在那里栖息,我从那里走来,无论走多远,我都会追念那里的放牧牛羊的小路,青草坡和我游玩的竹林,我的亲友。鸭绿江畔的小城,喧闹的广州,梦中的楚地都是我游荡在通向故乡道路上的路标。我一刻也不会停留,我会继续前行,因为我心系故乡。